他沉默了很久,临驿的哭声在他耳边回荡,仿佛魔音一样搅得他心浮气躁。
“贾尚医,你替临驿公主把把脉,看看她是不是疯了!”隆正皇帝本能地找了一个借口,想为临驿开脱,也想试探一下元春的态度。毕竟,元春也算是受过临驿陷害的苦主之一,虽然临驿对她的陷害并没有成功。
元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万万想不到:最后决定临驿公主生死荣辱的权利,竟会交托到自己的手上!
这是怎样奇妙的一种命运安排啊?!又或者,这是皇帝在向她示好?
“是,皇上!”元春答应一声,就起身向临驿公主走去,想为临驿公主诊脉。
宫正司的女官们解开了捆着临驿公主的绳子,却仍然按着临驿,临驿便状若疯癫地疯狂挣扎起来,不让元春诊脉,嘴里叫道:“我没有疯!谁要你这个贱人诊脉?滚……”
她一边说着自己没疯,一面却又胡乱挣扎着,格格地笑着,把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尽量不着痕迹地弄乱,弄成个半疯不癫的样子。嘴里胡乱叫着:“我没疯!本公主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怎么会疯?嘻嘻,天上可好玩了,我母妃回去了,就乐得忘了我了……唔唔唔唔……母妃……”又哭又笑的。
元春见临驿公主竟想通过“装疯”这一招过关,心里十分快意:你也有今天?!如今,既然决定权到了我的手上,我又岂会让你过了关?
“抓住她的手臂!”元春淡淡地说。
宫正司的女官们就抓住了临驿的一条手臂和手腕,不让临驿挣脱。
元春上前两步,五指呈爪形,牢牢地扣住了临驿的腕脉。她闭目凝神,装模作样地诊了半晌。又照此方法,诊了临驿公主另一只手的腕脉。
然后她淡淡地转身,对着隆正皇帝福了福,表情平静而淡漠:“禀皇上,临驿公主并没有疯。她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这是实话。临驿公主的确没有疯!有问题的是她的人格和人品,不是她的精神和神经。
巨大的恐惧,控制住了临驿的心神。她停止了挣扎胡闹,心慌意乱地说:“你……你胡说!诊脉要凝神静气,我那样挣扎,你怎么可能诊得准脉?”
元春淡淡一笑:“以臣的医术,又何须你凝神静气?”皇帝陛下你看看:公主的脑子,挺清醒的嘛!
隆正皇帝沉痛地闭上了眼睛,默默地把各种利害关系在心里过了一遍,渐渐硬起了心肠,彻底放下了对临驿公主的怜爱之心。
他长长一叹:“传旨:临驿公主行事悖逆,戾气深重,不孝不悌,着令到静心庵剃度出家,赐法名‘静空’。让她为其生母祈福吧!”他看着一下子呆掉了的临驿公主,“临驿,希望佛法,能够化解你身上的戾气!”
静心庵,是皇族关押和惩戒有罪女眷的地方,戒律十分严苛,戒备十分森严。
50.岁月静好
当天晚上,临驿公主就被押出了皇宫,押到了静心庵。
第二天,她就在静心庵被强行剃度。从此,世间再无“临驿公主”,只有一个叫“静空”的女尼。
据说,她被强行剃度以后还想再闹事,但静心庵处理这种事驾轻就熟,直接把一切反抗暴`力镇`压了!
怀山居的人,都被宫正司审了一遍。有罪的或赐死、或杖责、或贬斥,无罪的打散了重新分派到一些偏僻宫室、清苦衙门。虽然这些无罪宫人去的都不是好地方,但据说其中很多人都为此喜极而泣——终于摆脱怀山居那种如履薄冰、整日里战战兢兢的高压生活了。
徐飞萤得罪临驿公主、被贬为宫奴的真相被翻了出来,大家无不赞她情义无双,是个可敬可佩的烈女子。
那个浣衣局的掌事宫女郭青萍,也作为临驿公主的党羽被咬了出来。她指使人诬陷徐飞萤火烧凤袍、又逼徐飞萤自尽的事也被查了个水落石出。徐飞萤沉冤得雪,郭青萍这个“火烧凤袍”的真正罪魁被杖毙。
沉冤得雪,又在救治婉贵人时立了大功的徐飞萤,在婉贵人脱离危险、醒过来之后的第三天,正式摆脱了罪奴的身份,重新成为了宫女,并且升了一级,成为了从九品的少使。元春趁机把抱琴也升为了少使。在这宫廷里,品级很重要,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徐飞萤从未想过,自己居然还有沉冤得雪、扬眉吐气的这一天!
她在叩谢元春的“再造之恩”时,忍不住泪流满面,向元春坦白了自己的身世。
徐飞萤原是一个小乡绅的女儿,她爹有举人的功名。
她两岁那年,她母亲生她弟弟的时候难产,结果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她爹伤心之下,便不打算再续弦,把她当男儿教养,教她读书识字明理。
可后来,她爹拗不过族中长辈,终究还是续娶了一个。后来继母生了弟弟,她爹病死,继母待她便不好。正好那年征招宫女点到了她家乡那个县,她的名字就被报了上去,后来就被选进宫了。
朝廷征招宫女的年龄是八岁到十二岁,有时候会适当放宽。徐飞萤入宫的时候,刚刚八岁,是那一批宫女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经过基本的礼仪规矩训练后,徐飞萤就被分到了怀山居,做个粗使小宫女。因她聪明伶俐,还能识文断字,后来就被临驿公主收作心腹。徐飞萤开始还挺高兴、挺得意的。可后来宸妃薨逝,临驿公主越来越暴戾……
一切,就都变了!
说这些事的时候,徐飞萤不住地抹着眼泪:“在浣衣局的那些日子,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娘、我弟弟、我爹都还活着,会怎么样?每想一次,我心里就跟油煎似的……遇见大人以后,我又总是想,为什么我爹就碰不到大人这样的神医呢?婉贵人受伤昏迷那一夜,大人用绝世手段剖开肚子,取出孩子,生生将一个本会一尸两命的局面扭转了过来……所以这些日子我又总是想:若我娘当时遇到了大人,该有多好?!”
徐飞萤说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
元春微微叹息:就算她浑身是手,又能亲手救几个人?这也是她为什么想尽快将医书录出来、献出去的原因之一。
将医书刊行天下,或许救不了所有人,但可以救很多人。可以让很多孩子免受徐飞萤这样的失怙失恃之痛,也可让更多父母免受丧子丧女之痛。
用一句她前世的大白话说:提高医疗水平,可以提高人均寿命。
就这么简单!
徐飞萤哭够了,抹干净眼泪,在元春面前郑重地跪下,拜倒在地:“奴婢徐飞萤,诚心恳求大人,允许奴婢习学大人的医术!奴婢不敢奢求学得大人医术之万一,只求略懂皮毛,能在大人行医救人之际,对大人、对病者有所助益,于愿足矣!”
她这个请求,正中元春下怀。
合适的助手人选不好找啊!这徐飞萤资质好,胆儿够肥,是一个可造之材。若能培养成得力助手,贾珠的手术就更有保证了。
当然,她不会轻易收徐飞萤为弟子的。这个时代的师徒关系,跟她前世的师生关系不同。这时代收个弟子,跟收个干儿子、干女儿差不多。对于这种关系,元春有点怕!
“起来吧!”元春将徐飞萤扶起来,“我的医术,原本就是要公诸天下、任人习学的,并没有非本门弟子不传的门户之见。因此,只要你愿意学,你学多少我都教。”
徐飞萤大喜过望:“多谢大人恩德!”
当天晚上,元春在春早居设宴,为徐飞萤和抱琴的荣升贺喜。
婉贵人进入恢复期以后,元春又领着女官们开始笔录医书,只每天去看一看婉贵人。婉贵人脸上身上的烧伤原本不算严重,元春又处理得十分及时妥帖,预计不会留疤。但她的腹部,接受剖腹产的地方,难以避免地留下了一道伤痕。
婉贵人彻底痊愈后,被册封为婉嫔。嫔位的妃妾,已经可以单开宫室,做一宫主位了。但婉嫔却不愿意搬家,仍旧住在南容宫的东配殿里,与贤妃作伴,一起教养十八皇子水霆,只把相应的陈设提升到了嫔的待遇而已。
有了剖腹取子这件震撼整个宫廷的事,继续笔录医书的外科部分时,进行得比年前顺利多了。
至少,那些画画的女官们,不会再从心理上厌恶这件事。习惯了那些内脏和血肉之后,她们又重新有了吃肉的兴趣。甚至可以一边吃点心,一边画那些恶心人的病理图了!
元春暗暗好笑:罪过罪过!她把一帮名门仕女出身的女官,都变成了重口味的女汉子了!
外科部分笔录完了之后,剩下的三卷医书录得更加顺利。
当宴清西池的荷花盛放之时,九卷医书全部录完。
元春与九名女官聚了一次餐,又好好地睡了一觉之后,便跑去懿和宫问皇后:把录好的医书搬到哪里?
沈皇后不由得笑起来:“傻孩子,献书这么重要的事,哪能随便找几个人搬过来就行了?这些日子皇上已经与诸位大人商议过了,择吉日在太微殿举行献书仪典。具体哪一天,得看钦天监测算的结果。”
太微殿?!
元春被这个献书的地点惊了一下。
太微殿是什么地方?那是举行诸如皇帝登基即位、命将出征等重大仪式的地方!是每年万寿节、新年正旦等重大节庆中,皇帝接受文武官员、宗室亲贵和各国使节朝贺的地方!是每年春闱之后,举行传胪大典,皇帝接见未来栋梁的地方!是每次重大军事行动后,皇帝接见和封赏有功之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