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心中思索:婉贵人这话何意?然后她试探着问:“婉贵人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是因为临驿公主被放出来了吗?”
快过年了,被禁足了将近四个月的临驿公主,前几天被放出来了。
婉贵人极其吃惊地看着她:“尚医知道?!”知道临驿公主与我的过节?
“我到宫中也有些日子了。听过一点临驿公主与贵人、与徐飞萤的旧事。”
“是飞萤告诉你的吗?”婉贵人刹那间泪如泉涌,声音压抑而悲凉,“我贪生怕死,自己富贵了,却对结义妹妹的处境视而不见,任由她在浣衣局受尽苦楚……我这样的人,死何足惜?!”
元春心中想着:婉贵人这是在跟我演戏呢?还是没有救助徐飞萤这件事,一直在折磨着她的良心?
只得安慰孕妇:“徐飞萤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我只是听到了一点传闻。再说,贪生怕死有什么错?我向你保证,我也是贪生怕死的人!若我瞧不起你,又怎么瞧得起我自己?”
“尚医是在取笑我么?尚医福缘匪浅,又怎么会是贪生怕死之人?”
元春不知道婉贵人的逻辑是里,是怎么把“福缘匪浅”与“不会贪生怕死”连接上因果关系的,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了。只得说:“贵人若想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就不要在这时候想这些有的没的!”
婉贵人摇了摇头,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尚医有所不知。今天早上临驿公主来找过我。虽然她什么出格的话也没有说,但是她的语气……还有她看着我、看着我肚子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她……”
说到这里的时候,婉贵人的身体微微颤抖,没有焦距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你不知道!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恨我入骨,不会让我顺利生下孩子的!就算我生下来,她也会千方百计地害了这个孩子……”
46.风雪中的闭门羹
元春疑惑地想:临驿会因为恨婉贵人,就千方百计地害了婉贵人的孩子?
按照这个世界的观念,婉贵人的孩子可是临驿公主的亲弟弟或亲妹妹!临驿公主当真连自己的亲弟弟或亲妹妹都不放过?
这个临驿公主只有九岁而已!怎么被婉贵人这样一说,倒像是一个怪物变态了?!传说中的反社会人格?还是像水霄说的那样,临驿公主有心病?
可惜,医疗系统只有治疗“疯病”的功能,没有治疗“心病”的功能!
她想了想自己与临驿公主打过的交道。
临驿公主为了陷害自己,敢把鱼刺往喉咙里吞,敢用凉水把自己泡出病来,行事完全不计后果,也不在乎伤害自身。连自己的生命和健康都不在乎,她还会在乎别人的生命和健康吗?所以,婉贵人所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元春不确定,婉贵人怕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在跟自己演戏!
她不是冲动的人,也不是圣母型的人。不可能因为婉贵人几句话,就冲上去给婉贵人打头阵,帮婉贵人对付临驿公主。
再说,临驿公主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对婉贵人做,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整治临驿公主呢?
因为对方有可能害某人而先去害对方,那是反派或亲妈的行为,不是元春愿意做的。临驿公主给她下套的事,她已经报复过了。临驿公主被关了将近四个月才放出来,元春觉得她与临驿之间,可以算是两清了。
所以她只是对婉贵人说:“既然这样,不如我去跟皇后娘娘说说,你需要静养,临盆之前都不要出门了?”
如果婉贵人在临盆之前不踏出南容宫,被临驿公主陷害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只是这个法子会让婉贵人比较气闷,得看她愿不愿意。如果婉贵人不愿意,那么,她就自己去解决自己的麻烦,我只负责医学的部分。
婉贵人略一迟疑,便答应了。又不死心地继续向元春要承诺:“尚医还没有答应我,若有凶险之事,先保全我的孩子!”
元春摇了摇头:“若真有凶险之事,我只会按照医疗的原则行事。”
“医疗的原则是什么?”
“尽量两个都救。”
“若只能救其中之一呢?”
元春微微一笑:“那么……救能救的那一个。”她不想承诺婉贵人什么,以免真遇到事情的时候束手束脚。再说,婉贵人一求她就答应,那她的承诺也太不值钱了!
元春不肯答应,婉贵人也无可奈何。
她看了元春半晌,终究只叹息一声,问道:“我在家时曾听老人们说:孩子若早产,七活八不活,可是真的?”她的声音幽幽的,有一点飘,“尚医不肯轻诺,我明白。但这个问题,请尚医务必如实回答。因为这对我很重要!”
“七活八不活”是一种民间传说。意思是七个月大的胎儿早产能活,八个月大的胎儿早产不能活。
元春不知道这个怀孕八个多月的孕妇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诚实地解答:“那要看早产的原因是什么,岂能一概而论?如果导致早产的原因是母亲或外力,胎儿本身并无问题,那么八个月的孩子,其实比七个月的孩子更容易存活。毕竟,八个月的孩子,要发育得更好一些。”
婉贵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轻快来。她浅浅一笑,朝元春行了个福礼:“多谢尚医解答!”
看着她的神情,元春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谨慎过头了?
从南容宫出来,元春便去禀报了皇后,说婉贵人需要静养,临盆之前最好不要出门。皇后当然不会不允的。
当天晚上,笔录医书的工作结束以后,元春考虑了一会儿,决定先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有备无患嘛!
所以她开始调制一些应急的药物,同时做好为婉贵人做紧急剖腹产手术的准备,以防万一。上个月,贾母曾经入宫一次,给她送来了她让代善找的那些药材。虽然这些药材的数量不多,但做两三次紧急手术的却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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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二,又是风雪交加。
十七皇子水霄穿着厚厚的冬衣,披着厚厚的貂皮斗篷,怀中抱着一个手炉,静静地站在怀山居前的雪地上。在他的身侧,明瑟为他撑着一把大伞,又与另外两个小太监站成一排,用身体为自家主子遮挡刺骨的寒风。
可水霄还是感觉有一点冷,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斗篷。穿得这么厚实还觉得冷,一是因为天气,二是因为他的病尚未痊愈。不运动的时候,身体就会渐渐冷下来。
怀山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
怀山居的管事太监邹祝顶着风雪出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水霄,战战兢兢地回禀:“公主说:她身体不适,已歇下了,不方便接待殿下。殿下身体未愈,这样的风雪天气,就不要四处乱逛了,还是回去歇着吧!公主还说,殿下是兄长,原该她去拜见兄长的。只是殿下一直病着,她不便打扰。等殿下病好了,她再去寒香院请安。”
明瑟心中很为自家主子不值。正如那太监传的话:自家主子是兄长,临驿公主是妹妹,本该是临驿公主来寒香院请安的,可她从来不曾踏足寒香院一步。自家主子不计较她的无礼,以带病之身冒着风雪,到怀山居来探望妹妹,临驿公主居然敢给自家主子吃闭门羹!
而且,她说的那些话,也实在太气人!什么叫“四处乱逛”?什么叫“等殿下病好了,她再去寒香院请安”?殿下病不好,她就不来么?
只是,这些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他一个小小的管事太监,实在不便当着外人的面插嘴,只得暗自忍耐。
水霄想过临驿公主对自己的态度不会好,但他没有想到临驿公主会这样无礼。
现在还不到午时,你歇的什么下啊?!还有那些不便打扰之类的鬼话,你怎么说得出口?找借口你都不屑找个像样点儿的吗?
想一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水霄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情绪。淡淡地说:“你去告诉十五妹,我知道她在计划什么。现在,我给她两刻钟时间起床穿衣,若两刻钟以后她还不见我,我便直接闯进去。到时候,不要怪我无礼。如果你们把门关死了不让我进去,我就直接去见母后。就说:十五妹病了,不知道请了太医没有?”
大冷的天气,邹祝的手心儿直冒汗,小跑着回去禀报了。
水霄站在怀山居外,看着风雪中紧闭的大门,心很冷,也很沉重。不由自主地把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他掏出一只怀表,打开表盖,默默地看着时间。离开了手炉的温暖,暴露在风雪中,拿表的这只手渐渐冻得发红发痛。没办法,他只好让明瑟拿着怀表看时间,让自己那只可怜的手,回到手炉的温暖中。
“殿下,两刻钟已经到了!”明瑟轻声说,声音有些压抑。
水霄默了默,又等了片刻,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迈开有些僵的腿,转身就走。
可就在这时,就听到身后“吱呀”一声,怀山居的大门被打开了。
临驿公主穿着厚厚的冬衣冬靴,裹着厚厚的斗篷,在太监宫女们的护持下,走出了怀山居的大门。
“十七哥既然把我从床上叫了起来,又何必急着走?”临驿公主的声音,幽幽凉凉地飘来,“这样冷的天气,衣服穿了一层又一层,两刻钟哪里够啊?我紧赶慢赶地穿了衣服出来,十七哥却转身就走。莫不是来消遣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