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走在前方带路的露切与后方的Dan之间。方才接住Dan又打算把她扔出去的那位露莎小姐在他的斜后方,正压制着不满地鼓起脸的小男孩,同时眼中露出的复杂神色,让他无法忽略。
Dan跟这个家族有过节。
先前他似乎已经知晓了这件事——她有向他坦诚过,曾经设计了露切、尔后又被Reborn救回来的这件事情。据她本人所说,这应该是她唯一一件跟露切有关联的事件。
“露莎,”露切的脚步慢吞吞的踏上阶梯,面上还是温柔的笑容。那微笑与风的客套截然不同,真真正正地包含了亲切的温度,“你先带γ离开吧,我跟他们有些事情要谈。”
“——但是、首领……!”
“露莎。”
露切又叫了一声冲动的女性,语气仿佛是在安抚她、让她不必太过担心,“不会有事的。这位已经退出彭格列,想来如今已经没有与我作对的理由了。”
“那不一定。”Dan淡淡地应道,她一开口那边的女人就飞来了一个眼刀子,“理由总是在不经意间诞生的。就像我看Reborn先生那两撮毛不顺眼,所以跟夸过他那两根毛很性感的你作对——可能性很大。”
“……”
认识了Reborn那么久,风第一次仔细思考他的髯边。一开始他好像有注意过这些、不过习惯后就没有再在意过了。……怎么,Dan小姐看那个不顺眼吗?
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松了口气。
露切不知是看见了风私底下的小动作,还是对Dan的话满不在乎,回头笑道:“那么请两位进来,自己找位置坐下吧。”
“首领……”
“我说了不会出事的,露莎。”
Dan跟风从她身边走进了屋内,站在门口的露切则是阻止了露莎想要跟进来的脚步。她的语气虽然仍旧温柔,这声却染上了命令的色彩,令露莎不得不止住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她关上了门。
“……首领就是太不小心了。”
露莎抓着小男孩的手用力了几分,声音仿佛是划过齿间透到外部的环境中一般,听着有些低沉。
“以前那时候也是,明明说的那么信誓旦旦,……要不是Reborn先生当时在场,早就被她害死了。”
这件事情被她牵着的小男孩也有听说过——还记得当时首领的左右手将刚刚的人列入了敌人列表中——因此,分明是第一次见面的他才会这么冲动。
“露莎姐姐。”他拉了拉露莎的衣角,“她做了什么?”
他不知道详情,但记得那个女人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改变、包括她从楼梯上摔下去、包括她走进这间宅子中。拥有这种镇定,他只觉得这个人不好对付。
“她啊,……”
X
室内如同宅子的后院一般简朴。
淡蓝色的窗帘被卷了起来,外推式的窗户敞开着,一股清冷的风吹入室内,带起人的肉眼看不见的些许朴素的味道,洋洋洒洒令人舒心。
风在跟随Dan在沙发的靠背上坐下,却又被后者一把捞了起来,放回了腿上。
“……”
风发现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就是不知道她喜不喜欢坐在别人腿上?
“我猜到你会过来了,”露切为他们倒了杯热茶。白色瓷壶被她拿着的时候摇摇欲坠,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露切却没感觉似的、小步地走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不过没想到,会比Reborn还快。”
“既然这样,”Dan自动掠过对方口中那个令人不爽的名字,压下腿上正欲开口的风,简单扫过一眼露切,“那先说说你能说的吧。”
与明白人对话,自然是比较轻松。当然,这是在对方愿意配合的情况下。面前的露切既然会跟谁都不说一声就回到西西里,肯定是什么都不愿意说——Dan陷入了思考。
她的这句话也不过是开个头而已。
“我能说的啊。”
她年幼时的声线相比成年后会较为尖锐、这是小女孩常有的。但跟风一样,声线的稚嫩也没法掩饰他们老成的态度。她手上动了动,端起面前桌上的一套婴儿用的茶杯,抿了一口香醇的红茶。
“我能说什么——可能只能告诉你们,不想听到的消息罢了。”
“……”
“像是——”
她拉长了语调,低沉却又无奈。仿佛她并非一个知情者,而是单纯的被害者罢了。从她如今的体型上的确可以看出她也是被害者之一——但在Dan眼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加害者。
她肯定看到过未来、也深知现实会往如今的方向发展。却什么都不说,默默地担任委托人的联系人的工作。这样一想,她一个家族首领会跑去打工也能说得通了,从一开始约莫就是她跟那个委托人联手的计划。
无论多可怜,她所处的位置都不会改变。通过欺骗改变了昔日同伴的命运,这是Dan最不齿的做法。
欺骗不可取,有本事就直接上。
“像是,我们将永远这样子生活下去。”
Dan看了眼被自己放在腿上的风。他小小的手正握紧自己的食指,似乎用力到微微颤抖了起来。因为背对着她,所以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他微微低下的头颅可以看出如今他在隐忍着什么。
隐忍着什么呢?
硬要说的话,其实这件事也跟她没有半分钱关系。她为什么还要特地跑了这么远的路程,来到这里?
Dan将这个问题加入“待处理”一栏,姑且先放置在了一边,转而考虑起该怎么从露切这里挖到更多的情报——哦,这些跟她分明没有关系的情报。
“永远生活下去是指什么,”她神色自若地问道,抓住风的另一只手,压下了他心中的种种或安全或危险的想法,“永远以婴儿之身活下去?活到什么时候?——在正常的寿命结束以后、还是永远——”
“永远,直到死亡。”
这个问题,她回答的很快。还不忘悲伤地看着Dan,添上一句,“跟你不一样,我们的生命是有尽头的。”
话题突然被带到自己身上,让Dan有些转不过弯来——而且还是她曾经很在意的一个问题。就算随着时间推移,她早已没了当初那么担心,却仍然对自己的身体无法释怀。
不过,眼下并不是讨论她的最好时机。她轻咬下唇,视线的余光瞥见在自己腿上端坐着的黑色脑袋:
“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我无法详细回答。”她垂眸,婴儿又大又亮丽的眼中,从开始讨论这个话题开始、苦痛的神色就没有褪去过,却无法让Dan升起任何的同情心,“不过,——几年后、几十年后、几百年后、这样的都有可能。而且不仅是你们没有办法,我也没有任何办法。……把你们卷进这件事中,我感到很抱歉,但是……”
她这种人,跟Dan讨厌的九代首领几乎一模一样。甚至比九代首领还要糟糕——可能是因为她看得见未来的关系,所以经常做一些让人想不通的举动、并且还执着地认为,这样是正确的。
就像现在,分明是在道歉的声音、一旦传到Dan耳边就听出来了,她没有丝毫对自己做错事的悔过,而仅仅是在抱歉而已。
一旦道歉了,就会被原谅。
这是道过歉,也无法被原谅的她无法理解的。
“也就是说,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对吧。”对于露切的道歉熟视无睹,她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那换个问题,我们现在来谈一谈,风口中的那个委托人的事情。”
风听见她竟然把始终跟在名字后面的称呼给省略了。柔柔的一个音瞬间抚平了他焦躁不安的心,还莫名其妙涌上了一股子紧张,甚至带着些甜腻的味道,令人陶醉其中。
“在委托开始前,你就认识他。”
分明跟这一连串的事情没有半分关系,Dan的语气却异常笃定。她清晰凌厉的视线仿佛搜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看透了所有人不知道的一切,直直地射向对面的小婴儿,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尚小而有分毫的同情。
“他是谁?”
由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推出各种各样的结论,前提是知道那人的身份。从一开始风跟她提起,Dan就猜测过他们的委托人的真实身份——从玩世不恭的富二代开始、再到暗中为国家办事的军二代,或者是某个地下组织的领导人、再到不方便手上沾血的大企业家。听风说那些委托内容,一个比较明确的身份几乎就要浮现了——
——在最后一个委托结束之后,被完全打破。
既然露切在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会返老还童,那么先前种种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不要怀疑而设下的幌子罢了。一个个奇怪毫不关联又难度参差的委托下来,让他们将目光完全放在了同伴的身上而不再注意任务的内容——这跟风一年相处下来早就不觉得Reborn的髯边很奇怪一样,潜移默化之下,行事也更加方便。
“他……”
露切叹了口气,对于Dan的咄咄逼人,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愠色。她的一对大眼中露出的怀念神色、由于婴儿丝毫不会控制自己的表情而暴露无遗。
“……”
露切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