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是玉横!
劫雷要劈的不是别人,正是身处玉横之中,叶英的残魂!
寒琪惊得不知所措,脑海中一片空白,身体却下意识地行动了起来。他长长的袖子瞬间化作流水,飞驰而去,缠在玉横身上,他手指一动,玉横便落在了他的手里。寒琪做这些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但是当冰凉的玉玦落到手中,他却突然僵住了。
他木木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劫云,只见劫云一阵翻滚,酝酿了片刻之后,一道比方才还粗两倍的劫雷便直直朝着寒琪劈来!
我就知道!!!
寒琪悲愤欲绝,整个人却已经腾空而起,立时避开了那道九霄罡雷。他一边跑,一边想将玉横丢出去。但是他一旦产生这样的念头,心脏就宛如针扎一般痛楚难耐,逼得他几近窒息。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带着玉横逃命,甚至还要替玉横挡下雷劫。
看着自己被劫雷劈得乱七八糟的到场,寒琪不由得想起昔日带回那一缕残魂时谛听的戏言,顿时悔不当初。
叶九思传递的功德金光里只有一个执念——保护叶英。这些功德金光在弱水河中就忠实地执行着叶九思的命令,将叶英的一缕残魂保护得滴水不漏。寒琪纵使比叶九思强百倍千倍,但是在毅力和执着方面却远远比不得过尽千帆的叶九思。加之他因为贪恋那些记忆碎片带来的温馨和美好,如同瘾君子一般吸收了大量的功德,叶九思那可怕的执念早已深入他的心肺,将保护叶英的这一念头深深的刻进他的本能之中。
简而言之,他吃掉了叶九思的功德金光,叶九思付出了功德却没有得到该有的福分,他就必须代替功德金光履行这个因果。
“亏大了啊!”想清楚其中的缘由,寒琪悲愤的闪身避过一道雷点,忍不住朝天空吼道,“拜托你想清楚好不好?!!!功德可以保护人但是挡不住劫雷的啊!就因为本座吃了功德就要本座去挡雷劫,这根本不合理好不好?!”
天道不管这个,天道只知道有人进阶了,而有人又插手别人的天劫,所以干脆两人一起劈了。在天道的眼里,寒琪就是个熊孩子,比任何人都熊,以往他吞噬了巨量的功德,导致雷劫的强度不高,每次都很轻松地度过。天道看在眼里,法则的运算因果又没有判断出错,所以一直没法下手。如今寒琪正好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护着那个非法入境的异世之人,天道当然要往死里劈了。
天劫足足劈了九天九夜,方才缓缓散去。
寒琪累得半死,整个人脱水得严重,只能趴在寒潭边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而沉睡在玉横中的叶英却如同浸泡在温泉之中,缓缓地恢复了意识。他有些茫然地闭了闭眼睛,随即只觉得身体轻若无物,慢慢的飘起。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面宛若冰镜的水潭,四周一片狼藉。而在他的不远处,则趴着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有着一头罕见至极的水蓝色长发,圣洁空灵的容颜,带着一丝神性的俊美,其容貌气度,皆是世间罕有。
但是他此时不顾形象地趴在岸边,只有头搁在岸上,其他的全部浸泡在水里。叶英甚至看到他头发和衣袖的尾端都化作水流,飘在空中一甩一甩,时不时卷起一瓢水对着男子兜头浇下,看上去甚是狼狈。男子却仿佛很喜欢那冷的刺骨的水流,形状有些微尖的耳朵总是轻轻地抖动着。
叶英静静地漂浮在水潭边上,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看到熟悉的女子的身影,不由得倍感失望。
叶英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低头,便看见那水蓝色长发的男子正睁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眸淡淡地看着他。叶英漂浮在空中,寒琪匍匐在岸边,但是寒琪的目光却仍然是高傲得目空一切的,仿佛神祗在注视着十丈软红,那样淡漠而无情。
“你醒了啊?”寒琪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但是莫名的,叶英却能从中听出几分咬牙切齿和愤恨,还有些许难言的委屈。
寒琪的确觉得很委屈。
他只不过是想吃几顿好的,结果害得自己被雷劫撵得跟只狗似的。莫名其妙担负了保护一缕残魂的因果,他原以为已经没有比这更凄惨的事情了,但是当叶英的残魂飘出玉横在他面前凝聚成形时,他才发现——原来真的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
看到叶英的瞬间,他脑海中突然闪过无数记忆的片段,随即一股孺慕崇敬的情绪便从心口升腾而起。
那种感觉寒琪并不陌生,毕竟他曾经也是这么看自己爹的……
这个发现让寒琪很愤怒也很尴尬,他堂堂妖主,兽族王者,从洪荒太古时期活到现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从来都只有他坑人的份,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坑他了?不过是两个年岁还不到百年的凡人,居然让他这么狼狈,简直罪不可恕!
但是愤怒之下又有很复杂的情感在滋生,就像现在,他明明想对他咆哮,但又想变回原型让对方挠下巴。
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他气得咬牙切齿,深刻的感觉到叶九思对叶英的感情到底是何等的舍尽所有,他几乎忍不住想要问她一句,女人你究竟为什么爱得如此卑微?
仿佛恨不得焚尽自己的所有,融化自己的血肉,在那惨白的尸骨之上,破碎绽放出一朵纯白的花卉来。
这样卑微的入骨情深,即便是他不识人间情爱,也忍不住嫉妒起来。
“在下叶英,请问这里是何处?”白发的男子气质风韵绝俗,雅致温文,虽然淡漠孤绝,却是端方有礼。寒琪撇头看着这个清俊秀致的男子,脑海中却闪过另一个女子清妍如画的容颜,那个笑醉春风的女子也有着面前这个男子的风骨,他们举手抬足的每一份气度都相似得惊人。
是了,是了,他们本就是师徒。
“你已经死了,是本座救了你,你现在只不过是一缕残魂,只有神智,而另一部分灵魂,应当还在你徒儿手里。”寒琪语气淡淡的,却看见叶英听见“徒儿”二字时微变的面色,有些轻嘲地道,“你也莫想着要去找你徒弟了,本座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招惹上天道的,也不想去理会。但你们二人若是没成仙倒还无妨,成仙了之后再次相遇,便会激发你们二人身上的死劫,劫难未化,你便贸然去寻找她,本座就不信你还能多一条命去给你徒弟挡灾。”
叶英抿了抿唇,沉默半晌,却是敛衽一礼,诚恳地道:“无论如何,叶某谢过前辈出手相救。”
听闻“前辈”二字,寒琪心中那种被冒犯的愤怒总算消减了不少,他挥了挥手懒散地道:“算了算了,本座吃了你徒弟为了保护你而传给你的功德,如今替她保你一命,也算成全了这个因果。等你徒弟过了这个坎,本座再送你回去也无妨。”
叶英一听见对方提“徒弟”二字,心中便忍不住牵挂,他沉默了良久,终究抵不过心里的担忧,问道:“思儿……如今可还好?”
寒琪听罢不由得嗤笑一声,想起自己吞下的那一片记忆碎片,一时之间也有些默然,只是慢声道:“你死了,她怎么可能好?”
叶英在叶九思面前死去后,那个明媚温柔的女子似乎也随着叶英的死亡而一同逝去了。她分魂,铸剑,甚至她顾不得自己还不稳定的境界,从昆仑天光直上九霄,寻遍仙神两界,都没有找到叶英的残魂。她翻阅大量的书籍,知晓爽灵之魂属地魂,会入地府,便不管不顾地打伤了鬼差,取来了翳影枝,直下九霄黄泉,闯入阴曹地府,只为了前去十殿九狱去问一句——世上可还有叶英这个人?
天上人间,时间相差巨大,更何况她从九霄直入黄泉?世间不过短短半载光阴,叶九思却已经寻寻觅觅了七年。
“我想见见她,或者让她知道我无事,也好。”叶英的心中泛起浅浅的涟漪,寒琪的话沉沉地砸在他的心口,让他古井无波的心涩涩地发疼。
“……你什么都不能做,本座也什么都不能做……”寒琪郁郁地说道,他的长发卷起一瓢水浇在他的头上,压抑的声音却沉郁得悲凉,“你徒弟现在情况很危险,半步为仙,半步为魔。这是她的命和劫难,若是不能熬过,便是万劫不复,你若是插手,她只会落得比现在更凄凉的下场。”
“但叶某不能什么都不做!”叶英突然间想起闭上眼睛的前一刻,眼神已经布满心死和绝望的九思,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哭得这么痛,哭得这么惨。她的泪水砸在他的脸上,心口,他只觉得自己心脏烫得几乎要烧起来,那种酸涩的感觉在充溢在他的咽喉乃至眼眶,有种仿佛玉碎的惨淡。他淡如天边流云的理智都被扯进一片滚烫的岩浆之中,分崩离析破碎了一地,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哑声道:“那是叶某的徒弟,唯一的弟子,她——”
她一直在哭啊——
叶英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知晓的,但似乎在沉眠之中,他也能隐约感觉到叶九思的情绪,那或凄厉或无声的哭泣,都让他心疼不已。但他什么都做不了,甚至此情此地,明明知道她悬于一线,他仍然什么都没法做,什么都不能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