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叶英的存在,她才会停下匆忙的脚步去观赏路边的风景,并将之整理成文字复述给叶英听;每到饭点也会精心打理所有的吃食,想着怎么更精细一些更营养一些,而不是像往日一般随意在路边小摊解决;人也总算不再像是一只陀螺一般转个不停,忙个不停,甚至在叶英抱剑观花时她也能在一边静心打坐,一待便是一个下午,却从来都不会感觉到枯燥,心里只有平静。
是叶英,让她学会去发现世间美好的风景,是他教会她观天边云卷云舒,看庭前花开花落的宁静。
只是,师父出关之后好像哪里有些不太一样了?还是说,只是她的错觉?
“师父,你的衣服熏好了,我给你放在房间里了啊!”叶九思捧着叶英晒得暖暖的白色轻甲,嗅着上面淡雅的冷梅香,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对坐在书桌前的叶英喊了一声,抬步朝着叶英的房间走去。
“嗯。”叶英眉眼舒淡,持笔落在雪白色的宣纸上,然而叶九思还没走出书房,便听见叶英平淡的道,“别累着。”
叶九思的脚步猛地一顿,抱着衣服的手也倏然收紧,口中笑着应是,步履轻松地走出书房,耳垂却红得几乎滴血。
果然……还是哪里不对劲吧?
倒不是说叶英以前不关心她,只是以前,叶英的心思大多放在剑道上,对她的照顾也只视作是徒弟孝顺的表现,并没有阻止的念头。他不是不关心,只是情绪太淡了,也太过内敛了,且这些大多都体现在行为上,从来都不会用言语来表达,很容易便给人造成不好相处的冷漠假象。
他的感情太过于内敛了,内敛到若不是朝朝夕夕和他相处,恐怕都无法发现他掩藏在淡然之下的温柔。
但似乎现在,他那孤云高月般的遥远似乎淡去了,整个人都显得真实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他甚至学会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关怀,那些内敛到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也稍稍外露了些许,像潺潺的流水般平缓悠长,却能温润地沁到人心的最深处。
但叶九思却觉得不太妙,她好像对这样的师父没什么抵抗力,他的一句话语,就能将她的自制力摧残崩毁。
朵伊莎曾经说过,谁先爱上,谁就输了。叶九思叠着叶英的衣服,她抬起手展开衣服长长的袖子,看着她用金丝绣出来的细腻纹路在阳光下显出流水般的色泽,被这样的水色迷蒙了眼睛,一双剪水秋眸氤氲起如丝般的迷离,她冷静理智到几近刻薄地想道——
那她早就溃不成军了。
叶九思最近多了个爱好,就是大街小巷地去找品相不错的栀子花,致力于将这平凡的花朵堆满叶英的小院。
这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因为叶九思有多喜爱栀子,她一直都知道叶英喜欢花,故而也经常在他窗边或者床头柜上摆上不同的花束,但如此有目的性的寻找,还是第一次。找的还不是牡丹名品或者兰花里的贵君子,而是一种路边都随处可见的栀子花。
叶九思会这么做,不过是那一日叶英对放在窗台上的那盆栀子花看了很久很久,最后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舒淡的眉眼都变得温柔。
叶九思恰好看到这一幕,午后暖阳之下,眉眼温柔的男子倾身去感受栀子的花香,那画面深深的镌刻在叶九思的心底,一时之间竟难以忘怀。从小便致力于当师父贴心小棉袄的叶九思第二日便将所有的花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栀子,然后被叶英摸了脑袋。
所以,师父是喜欢的吧?很喜欢,很喜欢栀子花。
洛阳城里关于叶九思的流言蜚语已经淡下去了,但叶九思知道这件事情不会轻易结束,至少谢惠兮不会允许这件事情轻易结束。或许再过不久等师妃暄回过神来,万事通已经将慈航静斋无视天命之君的命令而擅自排除异己的流言传遍整个江湖。叶九思相信慈航静斋不会坐以待毙,谢惠兮应该会被打击得很惨,但是这次的事件加上李世民心中的怀疑揣测,慈航静斋不仅会失去李世民的信任,将来还可能上演一场过河拆桥的悲剧。
不过那都不关叶九思的事情了,她和师妃暄不同,她的心很小,看不到这个天下,甚至只能守住一个人罢了。
今天的莲藕很新鲜,水灵灵的,嫩生生的,就算随手切下一截干啃,都清爽脆口得怡人。叶九思在那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殷勤的目光下,挑挑选选了好几节漂亮的莲藕,想着晚上给师父做桂花糯米藕吃,想着想着,唇角便带上了一丝笑。
小姑娘才十一二岁,从未见过还有这般美丽的女子亲自出来买菜,本就有些局促的她被叶九思一笑险些丢了魂。直到叶九思挑完了莲藕将银子和莲藕一起递给她,她才涨红着脸接过,磕磕巴巴地道:“大姐姐是新婚吗?出来给良人买食材洗手作羹汤?”
叶九思笑容一僵,险些把手里的莲藕握碎,但还是缓过神温和地笑道:“怎么这么说?我还没成亲呢,小妹妹。”
“啊是吗?”小姑娘惊呼一声,轻轻捂住自己的嘴,窘迫道,“因为……因为大姐姐的笑容很幸福啊,就像西市的张姐姐新婚时出来买菜一样,娘亲说新婚的夫妻都很恩爱,但日子久了难免会磋磨掉的,所以我刚刚才以为姐姐是新婚啊,真是太对不住了。”
叶九思默默地低头看着手中已经碎掉的莲藕,笑着道了一声对不住,暗中在小姑娘的袖袋里塞了一颗银角子,提着莲藕便走。
一、二、三、四、五……从八岁到现在,她已经在师父身边待了十八年了。
喜欢上叶英,已经九年了。
时间,真的能磋磨掉感情吗?
叶九思觉得这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她掉进了一个名为爱情的湖里,挣扎不出,她爱的那个人站在湖边,看不到她的挣扎也看不到她的痛苦。
可怕的是,她竟不想伸手将他也拉进湖水里。
回到家便看到叶英正抱着剑站在树下,双眸轻阖,容色淡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叶九思原以为叶英在体悟剑道,正准备放轻动作回厨房不打扰叶英的参悟,却没想到叶英突然转过头来,轻轻道了一声:“思儿。”
“师父?”叶九思诧异地回道,见叶英不开口说话,便缓步踱了过去,一边开口说道,“师父方才不是在体悟剑道吗?”
“为师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罢了。”叶英抬手拍了拍叶九思的脑袋,淡淡地道,“武林三大宗师,宁道奇、傅采林以及毕玄,宁道奇为师已经见过,接下来或可拜访一下傅采林以及毕玄,思儿怎么看?”
“三大宗师吗?可为何师父刚进入大宗师的境界,徒儿却觉得师父的境界似乎和此地的江湖中人有所不同,宁道奇虽是天人合一,但似乎还未能如大宗师一般引动天地之力。莫非是功法的原因?”叶九思暗自思忖着,道,“傅采林远在高句丽,又是高句丽人们心中的英雄和精神象征,若当真前去拜访,恐怕变故颇大。武尊毕玄虽然身在大漠,但是徒儿手上有地图,要找到他也容易,离开时要躲避各方人马也方便很多,不如先去拜访一下毕玄?”
“也好。”叶英无有不可的应道,道,“宁道奇道心有暇,毕玄羁绊难舍,傅采林心怀国家,这三人心中各有牵挂,且看不开,也放不下。是以只能算是巅峰宗师,而不能算是大宗师,能引动天地之力化为己用的,才能算是入了大宗师的门槛。江湖中给他们三人冠以大宗师的名号,怕是跟其背后的势力有所相关,并不单指个人的实力。”
“原来如此。”叶九思哑然失笑,她拉了拉叶英的衣摆,轻快地道,“那徒儿去准备东西,近日出发,正好避开一些闹心的事情。”
叶英听出叶九思口中的“闹心事”指的是什么,也点点头,唇角染上微不可查的笑意:“如此甚好。”
恐怕很快洛阳城就会因为和氏璧以及杨公宝库而乱成一锅粥,有谢惠兮这个万事通在里面搅混水,洛阳一定是人仰马翻。这种时候叶九思这个曾经呆在风口浪尖上的人便不适合待在此处了,毕竟虽说慈航静斋不再追究和氏璧之事,但难保各方人马仍然心存疑虑,希望从叶九思手里得到和氏璧。如此怕是会搅了难得的安宁,去寻找武尊毕玄也顺便避避风头,这样子再好不过了。
只是不知道慈航静斋将和氏璧丢失之事闹得这么大,如今叶九思证明己身清白,双龙又拿不出和氏璧,慈航静斋又要如何收手,以慰天下心呢?
至于在沙漠这种险恶的环境之中是否能找到人,那根本不是叶九思烦心的理由。他们的地图可以精准地定位毕玄的位置,背包也可以储备足够他们活得很轻松舒适的物资,哪怕他们在沙漠中迷路个半年也不怕,是以叶九思毫无畏惧。
叶九思却不知晓,这一去,他们获得了几乎足以改变一个世界的机缘。
去沙漠最重要的还是水,洗澡的水、食用的水、叶九思林林总总地用羊皮袋裝起,足足塞了好几个落花碧绒包。食物、点心、庖丁的工具以及厨具、材禾等等,以及躲避风沙的斗篷、适合沙漠行走的短打、从白日透气但不会晒伤人的衣服到晚上保暖还不累赘的服饰,叶九思一一打理得细致妥帖,直到叶九思完全确定自己足以给师父提供最舒适精致的生活之后,才去准备沙漠使用的骆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