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怀瑾听得入神,待一曲罢了,才兴奋地道:“姐姐弹得好好听,姐姐最厉害了,什么都会。”
叶九思跪坐在琴边,扫弦,摇指,稍微跳了跳音,才转头轻笑一声:“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万花谷的真传弟子,那是真的七绝于一身,才华横溢,风华绝代。七秀坊的弟子于乐曲舞蹈上独领风骚,长歌门于诗词歌赋上无人可比,但万花谷集天下能人雅客于一家,取其精华去其槽粕,采用自由式的教学,当代大儒、神医、琴师、偃师、书法大家等亲自坐镇,传授毕生所学,从那走出来的弟子才配称得上一声绝世无双。”
藏剑虽然也是名家子弟,但是到底还是以铸剑术和轻重双剑剑法名扬天下的,叶九思懂这么多,学这么多,说到底还是因为小时候阴差阳错,叶英想把他培养成君子的乌龙事件造成的。她自认才艺方面不算庸才,但和那三大风雅之地出来的弟子相比,还是有些逊色的。
“我又没见过万花谷的弟子,我只看到姐姐。”叶怀瑾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喃喃道,“姐姐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了,没有之一。”
“胡闹,你才见过几个姑娘?就说这种话。”叶九思哭笑不得,给了叶怀瑾一个脑瓜崩,看着他很是不服气地瞪大眼睛,脸颊鼓鼓的模样,便忍不住有些心软,柔声道,“好了好了,姐姐把会的都教你,你可要好好学啊。”
一整天的时间叶九思几乎都跟叶怀瑾腻在一起,好似亲生姐弟般相处着,晚上用完了晚饭,见夜色渐深,估摸着叶英也差不多该到出关的时间了,叶九思便转身朝着叶英的院子走去。明日要和宋缺决斗,虽说叶英不会像西门吹雪一样特意焚香沐浴之类的,但是好好打点一番也是必须的。
叶九思朝着叶英的院子走去,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掌灯的侍女们也把灯笼点上,昏黄的灯光有种柔柔的暖。天上的星辰很明亮,倒映在干净清澈的水里,仿佛流动的星河,美得令人惊叹。风中传来夜丁香的芬芳和潺潺的水流声,这个叶九思耗费心血装点得清雅绝伦的院落在夜晚也美得不可思议。
还没靠近叶英的房间,叶九思便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那是不习武的人才有的脚步声,想来是侍女的,叶九思也没在意。然而走得近了,远远的却看到一个穿着嫩粉色的裙衣,身姿窈窕玲珑的身影,叶九思忍不住微微蹙眉。
府中侍女的衣饰是统一的蓝绿色衣裙,小厮是暖棕色的短打,叶九思不缺钱,因此用的都是好料子,府中的下人自己买不起这样的布料,因此平日里也喜欢穿着统一的服饰,好看又舒服,身份也会明显一些。叶九思为了方便辨认,也怕叶怀瑾认错人,便要求他们平日如此穿戴,唯有过节或者某些时日才允许他们穿自己的衣服。可这侍女穿着这样的裙衣,还在师父的门前徘徊不去,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叶九思心里蓦然涌现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她脚步无声,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便发现那的确是府中的侍女,一位名叫杜若的女子。杜若容貌姣好,因此本来是要给伢子卖去给一个富家老头当妾的,凑巧叶九思去相看下人。杜若一把扑在她的脚边誓死不从,求叶九思救她,叶九思见这姑娘不慕富贵,性格也刚烈,便心生好感,从伢子手里将她买了下来,安排在书房里帮她整理书籍或者磨墨,也没有亏待她。
但此时杜若站在廊前,一身粉色的衣裙衬得她本就姣好的容貌越加娇艳柔美,脸上画着细腻的妆容,神情羞涩且带着忐忑不安。她怀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她一只手捂着心口,似乎笼着一个陶瓷瓶子,上面画着柔艳的血色花朵。
叶九思眉头蹙得更紧了,终究还是开了口道:“杜若,你在干什么?”
叶九思平淡的声音在杜若耳中却宛如一记炸雷,她手一颤,啊的一声尖叫,猛地转过身来,但因为转身的动作太急,她又太过惊慌的原因,那滑溜的小瓶子从她颤抖的手掌中滑出,砰的一声砸碎在地上,艳红色的液体哗地洒了一地。
一股浓烈而糜艳的甜香散发而出,叶九思表情一僵,面露惊骇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液体,目光锐利地刺向杜若。
昔日她行走江湖,师兄师姐恐她遭遇不测,虽没有教她神农医术,却教了她怎么辨别药物,以免她着了道,中了毒。杜若手中的瓶子一碎,叶九思只是轻轻一嗅,便知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正是如此,她才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但震惊过后,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愤怒便袭上心头。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给师父下这种下三滥的药物!!!
叶九思身周剑气轰然爆出,愤怒之中的叶九思几乎没有手下留情,惊人的威压铺天盖地朝着杜若压去。杜若登时双腿一软,浑身颤抖地匍匐跪地,颤声尖叫道:“小姐饶命啊!小姐饶命啊!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闭嘴!叶九思气得浑身发抖,但这样盛怒的时刻,她仍然担忧着对方的声音是否会惊扰到叶英。她直接用手绢将杜若的嘴堵了,飞快地收拾起地上破碎的瓷瓶,从背包里拿出一小坛酒倒在地上,淡去那药物的甜香,也掩盖掉这一场荒唐。
做完这一切,叶九思君子风度尽失,近乎无理地将杜若扯了起来,提在手上,运起轻功几个起落,飞回自己的院落里。
然而她不知晓,在她离开后没多久,风静云萧的院落里,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身白色中衣的叶英从中缓缓的踱步而出,面带惑色地面向叶九思离去的方向,嗅着空气中的酒香,静默不语。
叶九思回到自己的院落后,粗暴地将杜若往地上一推,扯掉她口中的手绢丢到一边,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看着杜若。叶九思不说话,杜若却怕极了,叶九思对女孩子向来极好,跟她们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主人对下仆的居高临下之感,轻声细语,令人如沐春风。但是如今叶九思沉了脸,眼神也变得冰冷,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黑曜石,黑沉沉的反射不出半点的光芒,看着便令人心里发虚。
杜若知晓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若是她成功了,那叶九思便不好动她,毕竟她再怎样也是和男主人有肌肤之亲的女子。但是糟就糟在她还没得手,便被发现了。这种事情落在任何一户人家,便是贪慕虚荣不老实的象征,打死了街坊领居只会说好,绝不会说主人家半句不是。
杜若怕得肝胆都要碎了,但是她却知道,唯今之计便是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闹大,让老爷知道她的感情,对她心生怜惜,她才有活路。
想到这她猛然扑到叶九思脚边,砰砰砰地磕起了头,力道很重,没几下,杜若的额前便红了一片,看上去凄惨又可怜。她双眼含泪,凄声道:“小姐!小姐!我知道您心肠最好了,杜若在这里给您磕头了!求求您,求求您成全我吧!我真的喜欢老爷啊!”
叶九思的眼神越来越冷,杜若不敢再看,只是低着头恸哭,大声道:“杜若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奢求其他!只愿能在老爷身边当一个无关紧要的通房侍婢便足够了!只要能每天看到他奴婢便心满意足了!小姐!奴婢真的很爱老爷!今日……今日是杜若糊涂了!杜若知道错了小姐!请小姐原谅!”
杜若的声音非常大,尖锐到有些刺耳,已经有不少人被这声音吸引,纷纷跑了过来。叶九思却没有阻止,仍然眼神冰冷地看着杜若,任由其他侍女小厮将四周包围了起来。杜若哭得梨花带雨,声音却尖锐刺耳,哭嚎着讲述着自己的“一番情意”。
叶九思低头看着那跪坐在地上,哭得凄惨可怜的女子,心中微微发冷,半晌,杜若磕得额头都已经渗血了,叶九思才淡淡的开口说道:“昔日我带你回来,便是因为你不慕富贵,不贪荣华,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杜若,你可还记得那一日你恳求我带你走时,可说了什么?”
杜若趴伏在地上,听到叶九思的话语,扣在地上的青葱十指忍不住微微蜷起。她的眼神游移不定,满含惊疑,声音也染上了弱气,细细地道:“奴婢……奴婢至死不忘的……奴婢说……宁可一头撞死以示贞烈,也不愿……也不愿嫁给一个年龄足以当奴婢爷爷的男人……”
叶九思冷笑,那样素丽如画的容颜锋利起来别有一种神姿高彻的冰冷,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却如刀子般扎在杜若的心上:“你既发下如此毒誓,如今为何还要做这等事情?!我师父今年已过知命之年,可不就是你口中曾经宁可一头撞死也不愿嫁的人?!昔日信誓旦旦,今日又说你情深似海,如此自相矛盾,前后不合,让我如何信之?或者,你口口声声的爱,也不过是肤浅的思慕我师父的皮相?!”
杜若整个懵了,在场的很多侍女也傻傻地怔在原地,瞠目结舌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场的侍女中,对叶英有思慕之心的人不止杜若一个,只是她们都有自知之明,从不说出口,只是做着自己本分的事情罢了。但杜若不同,她容貌本就出色,又是叶九思亲自赎回来的,在府中侍女的地位里也比较高,难免便有些自命非凡。往日里那个侍女表现出半点对叶英的好感,都会被杜若找借口排挤或者惩治,久而久之便也没人敢多说半句,加之叶英和叶九思是江湖人,她们这些平民女子,还是不想涉入刀光剑影的江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