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大的琼华派,一时之间竟仿佛没落了一般,不再广收弟子,行事低调了起来。
尽管此事发生之前其他各派都不觉得琼华派有成功的可能,却没有想到,琼华派绵延了三代的野心最终居然是以如此可笑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众人虽然不耻琼华派这般妄图一步登天的行为,也觉得对方如此滥杀之事有伤天和,但是各门派的掌门却更为不喜望舒宿主携剑而逃的举止。尽管对方的观念是正确的,但是没有哪个门派会喜欢叛徒,对方确实阻止了琼华派的不仁之举,但是他们背叛了于他们有恩的师门也是毋庸置疑的。不仅羲和宿主要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受尽苦楚,玄夙辈的弟子也因为失去了双剑的压制,而在梦貘的反击中死伤无数,他们对信念的坚持,造成的代价却是需要琼华弟子们用命去填补。
“琼华,哀矣!”无数人发出了这样的叹息声,却没有打算伸出援手,更多的却是算计着琼华派元气大伤之后,能从中牟取怎样的利益。
而远在苍梧山的剑宗,却收到了来自琼华掌门的一封信函,叶九思不再管事,几乎可以算是板上钉钉下一代掌门的叶怀瑾拆开了信件,却是忍不住失笑。
“看样子,琼华派是当真走投无路了。”叶怀瑾手持信件,唇角的笑容温而清雅,“愿以琼华三成的资源换取寒器三件,或天下至寒之物,看样子这一任的琼华掌门还算不错,知晓如今的琼华是保不住那些资源的,倒不如用来换取更有用的东西,宗炼道友怕是在里面出了不少力吧。”
“只是没有了望舒的羲和宿主,不仅无用反而还要承担随时可能走火入魔的风险吧?看来这个掌门人,还是有点情义的。”
“只可惜——”叶怀瑾垂眸轻叹,语调温醇如水,却隐隐透着漠然和遗憾,“昆仑山毕竟离剑宗太远了,昆仑八派自成一体,资源虽好,却不是剑宗可以插足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罢了。更何况剑宗之内,也并无寒器或者至寒之物。”
“这个新任的琼华掌门,似乎是宗主旧识的后嗣,其字还是宗主取的,上次去琼华派,宗主还将苍雪剑赠予了她。”曲流觞站在叶怀瑾身边,指着信函中夙瑶的名字,道,“师伯你是知晓的,宗主铸造的剑就这么几把,宗门内抢破头了都没有,可见宗主还是挺重视她的。”
“竟还有这事?”叶怀瑾诧异地挑了挑眉,撇下写了一半的回信,叹道,“既然如此,也不好坐视不管……我记得矿石中还有一大块寒月冰魄?”
寒月冰魄有宁心静气的作用,剑宗的这块寒月冰魄便是梧桐从极北之地挖掘出来的,但当初也只是凿下了一小块给叶九思雕琢了一个额饰,其他的都封入库存中分毫未取。叶九思当初创立剑宗时底蕴皆无,但是她与魔尊交好,许多难以收集到的魔界矿石叶九思都可以买到,她在人间又救过不少人,是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便攒下了不小的底蕴和家业,这块寒月冰魄便一直没有动用。
“你跑一趟琼华,将寒月冰魄送过去吧,资源也不必他们给了,好歹剑宗表了态,琼华掌门不蠢就知晓要如何利用此事,其他门派动手也要掂量着点。”叶怀瑾心知寒月冰魄对阳炎焚心的玄霄来说并无太大的作用,但是这代表的是剑宗的一个态度,好歹琼华派不会被人落井下石。想要保住身为昆仑八派之首的全部资源和地盘是不可能的,但是确保自己昆仑八派的地位不动摇,还是可以做到的。
事实上,那个在曲流觞的印象中严肃刻板且骄傲的女子在处理琐事之上竟是一把好手,接受了剑宗送来的寒月冰魄后,她便开始回击其余各个门派的刁难与压迫,在所有门派因为琼华的尖锐反击而愤然收手时,她又召开了受冠礼广邀各派,正式成为了琼华派掌门,并将已经无力承担的地盘和资源平均分给了其余各派。如此一来,昆仑七派也不好继续咄咄逼人,对之前琼华的强硬也没有那么心存芥蒂了,琼华派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长老各有打算,玄夙辈的外门弟子不听调动,夙瑶便干脆废除了所有玄夙辈弟子的权利,架空了所有琼华长老,转而培养起虚静字辈的弟子来。如此激进举动,自然被冠上了“嫉贤妒能”、“排挤同门”的恶名,但是夙瑶并不在乎,她没有太多的时间去顾及自己的名声,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让琼华派缓过劲来,怕是要被人落井下石致死不可。是以她手段强硬,干脆果断,竟真的在这样绝望的境地里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琼华。
如今的琼华派不如往昔盛极一时,甚至已然萧条败落,但是门下弟子井然有序,规矩分明,即便仍有一部分心性不佳的弟子,良莠不齐,但是虚静字辈的内门弟子都清正严明,谨守琼华派的戒律,任何违抗琼华规定的弟子皆会重罚,不管为何人门下,不看任何情面,即便是掌门自身,也是如此。
夙瑶背负了一身骂名,最终换来了琼华的安然无恙,即便无人理解,她也强撑着一身傲骨,在苦海中煎熬着,踽踽独行。
对此,叶九思也只得叹息,浅评二字:“易折。”
尽管同情,却也无能为力,那毕竟是别人的宗门,那毕竟是夙瑶自己选的路,那是她的骄傲,她也不会允许其他人插手自己的门派甚至是自己的人生。
琼华派修身养息了几年,那些日渐苍老的长老寿数将尽,越发执着飞升之事,并以孝道向夙瑶施压,道夙瑶师父太清死于幻暝界妖主之手,身为弟子夙瑶必须报此仇。尽管夙瑶觉得琼华如今元气大伤应当修养,但也拗不过孝义之道,应承此事,并积极备战,为十九年以后的战斗做好准备。
琼华派也派人寻找三寒器,但一直没有结果,数年之后玄霄仍然被封于冰中不得自由,青阳和重光二人终于心生悔意,再次下山寻到了云天青所在的青鸾峰,但夙玉已经阴寒入体,香消玉殒,云天青也因受其牵连,寒气入体,寿数即将走到尽头。听闻玄霄入魔之时,云天青心中大恸,只道自己对不住玄霄,之后不久便撇下自己和夙玉的骨肉,尚且还是垂髻小儿的云天河撒手人间,却不愿轮回转世,只是守在阴间,等着对玄霄道一声对不起。
而望舒宿主夙玉,却因自觉自己的一生耗费心力无数,憔悴不堪,便饮下孟婆汤步入轮回,甚至没有见云天青一面。
她甚至死前都还对玄霄念念不忘,请求云天青将他们的定情信物灵光藻玉和她一同埋葬,连她和云天青的骨肉,都取名为云天河。
天河天河,天悬星河,九重云霄。这其中到底是痴情,还是薄情?谁又能说得清呢?
叶怀瑾听闻这些故事,却是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又觉得那样的悲伤。
他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死,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了,而活着,却是世间最苦最难的事。
你看,夙玉和云天青死了,撒手人寰,一了百了,可夙瑶和玄霄,却还要背负着一切业障,苦苦煎熬。
苍梧山上仍然是不化的冰雪,弟子们仍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苦心修炼,有些资质贫乏的弟子日渐苍老,平静的接受死亡,却也有更多的新生弟子加入到剑宗里,使宗门日益强盛起来。叶九思却越来越少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了,长生的苦楚便是如此,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即便叶九思心知此乃天道必然的轮回,但也难免会心生伤感,她的心越来越淡了,但是情感却是不变,仍然如岁月流水般隽永绵长。
一日又一日的枯等,仿佛古寺里的僧侣,听着暮鼓晨钟,一年又一年。
叶怀瑾看不过去,又想给她找事做了。
“阿姐,宗炼道友收了一个资质绝佳的天生剑道之子,因辈分之故只得收为徒孙而不得为徒弟,挂在琼华派一个已经死于幻暝之战的弟子门下。宗炼道友言其资质之好世所难及,恐其因此骄傲自满,有伤仲永之患,是以想让他来剑宗历练一番。”叶怀瑾笑意盈盈,却不等叶九思说出“你安排吧”这样的话语,立刻接道,“盛情难却,瑾已经应承了此事,只是这位小友到底不同于剑宗弟子,不得传授剑宗的武学,便劳烦阿姐教导一二啦。”
叶九思轻叹,抬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淡淡地道:“别瞎操心了,我当真没事,只是图个清静罢了,没得你小子整天找事来惹我闹心。”
叶怀瑾却不在意,笑嘻嘻的道:“阿姐最疼我了,这点小事也不过举手之劳,过几天我就将那孩子送过来。”
慕容紫英今年不过六岁,入琼华派也才一年光景,辈分却极高,道号虚胤。他本是大燕异族,自幼便体弱多病,令父母忧心不已,后来寻了高人算命,才知晓是天生仙缘,倘若久处红尘,命不保夕,但若是潜心修道,便大道可期。是以慕容紫英的父母再如何不舍,也狠心将他送入琼华,只愿他能长命百岁。宗炼见此良才美质,便收为徒孙,悉心教导,将自己的剑术和铸剑之术倾囊相授,只是觉得慕容紫英应当可以更上一层楼,便将他送到了剑宗来。
玉雪可爱的孩童有些局促不安的拉扯着衣摆,小脸上满是强撑出来的认真严谨,尽管有身体虚弱血气不足之象,但也难以掩盖他容貌的清俊殊丽。想到自己即将要见师公口中的仙长,慕容紫英便有些不安,也有些好奇和仰慕,他摸摸自己短短的佩剑,好不容易才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