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双琴突然对晴雯说道:“小姐,你的裙摆上也沾了些污迹。”晴雯认真一瞧,确实有几个小小的污点,因为今日有客人在,不得太过随意。晴雯一脸郁闷,主仆二人便又回了趟院子,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这半天时间,晴雯已经回了三趟院子,能不郁闷么!
等二人更衣完毕,回到茶室,却发现屋里只独剩下大长公主、北静王太妃与元氏。
见到晴雯主仆返席,房间里顿时一静,屋里几人皆盯着晴雯的脸,神色惊疑不定。
晴雯心下暗暗警觉:“这是怎么了?”她看向猛地站起来的大长公主问道,“祖母怎么不坐着喝茶。”
大长公主眼中犹带着些惶恐,见到晴雯,便连忙将她揽到怀里,难得泄露出一丝情绪来,惊魂不定道:“你无事便好。”
晴雯一头雾水,不及多想,只轻声安慰受惊的祖母。
这事还得从元氏身上说起。只说她跟着晴雯出了门,却没追上人,便也让小丫鬟领她去花园里散散。不久,她顺着原路返回,依稀瞧见前头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像是晴雯。她刚要出声喊晴雯,却突地看见高墙外翻进来几个蒙脸的大汉,挡在那少女跟前。
元氏吓得站不住脚,斜刺里便有一只手拖着她躲进了旁边的矮树从里。元氏屏住呼吸,只听那恶人中有个粗噶的声音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公主孙女?”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公主府。”
那几个恶人对视了几眼,怕少女暴露了他们的行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刀背劈晕了少女将人装进麻袋扛在背上,迅速消失不见。
刚刚拖走元氏的人正是水溶,他今日回京,府里说老太妃上公主府了,他便也来了,一是来接祖母,二是来探望晴雯。一进门便发现了几个行踪诡异的人,他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派了水靖去通知公主府的侍卫。水靖还未折返,这起子恶人便抓了个少女准备逃离。
水溶让元氏回去通知大长公主,自己二话不说紧追了过去。元氏匆忙回来,将晴雯被人掳走的消息,秘密禀告了大长公主和北静王太妃。宫嬷嬷见有意外发生,不动声色地将客人们都安排走了,托说大长公主突然有恙,不能招待客人,晴雯亦去服侍祖母了。客人们识趣地纷纷告辞了。
大长公主听见元氏说晴雯被人掳走的消息后,有一瞬间仿若置身五雷轰顶之中,在宫嬷嬷的暗示下才回过神,勉强维持了镇定。未料,原本以为失踪的晴雯,突然又出现在眼前。
大长公主一惊一吓后,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这才有了明显的失态。老太妃也在一旁直拍胸口,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她一面庆幸晴雯平安无事,一面又替自家孙子忧心起来。这孩子真是莽撞,公主府都有侍卫在,他还以身犯险,不会出事吧?老太妃越想着越不安。
这厢,晴雯听元氏又说了一遍来龙去脉,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下一刻突然惊到:“糟了,他们掳走的是那位谢姑娘。”
“哪位谢姑娘?”元氏疑惑地问道,显然她对谢家还不熟悉。
“是谢阮阮,”晴雯急道,“我刚刚带她去我院子里更衣,她从我院子里出来,又穿着我的旧衣服,想必被人错当成我了。”
果然,下一刻宫嬷嬷皱着眉头,带了位满脸焦急的夫人进来,对大长公主道:“谢夫人的女儿不见了。”
第62章
谢夫人眼眶微红,明显是强迫自己维持住暂时的镇定。大长公主定了定神对她说道:“你放心,公主府一定会把人安全送回来,不会少一根汗毛。”她眼中很快闪过一抹阴鸷,恶狠狠想着,看来太久没有出来活动,大家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种事情晴雯自然插手不得,早早被大长公主赶走了。虽然担心水溶的安危,但也不敢在公主府盘桓太久,老太妃和元氏略坐了一会便忧心忡忡地回府。
晚间便听宫嬷嬷说,谢阮阮已经被秘密送回谢府了,水溶亦回了王府。不过她没有告诉晴雯的是,水溶领着公主府的侍卫半路截杀了贼人抢回人质不说,还杀了个回马枪,端了贼人的老窝,一干人等全都就地处决。至于几个大头目被秘密关进了镇抚司,水溶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出于职业敏感,他总觉得这事来得有几分蹊跷。
晴雯听得谢阮阮已经安全回家,并且此事的知情人全都被封口了,亦是松了口气。
这一年的生辰宴,开场很冷清,中间很热闹,结束得很仓促,并且还埋下了一个祸根,使晴雯深受其苦。
水溶来看晴雯时,晴雯正在描一个花样。
他轻笑一声,特意加重了脚步:“看你精神倒是不错。”
“不然呢?”晴雯丢了手中的画笔,站起身来迎接水溶,纤细的眉毛微挑,“今儿个怎么得空来看我,该不会专程来笑话我的吧?”
水溶把一个礼盒递给站在一旁的双琴:“这是我在南边看到的玩偶,关节可以活动,我瞧着有趣,便给你带了一套。”
晴雯一听有礼物便高兴地弯了弯眼睛,接了双琴手里的盒子,便拆开看。
五彩斑斓的实木盒子里装着一对东瀛国雏饰,是一男一女两个玩偶,玩偶外面套着华丽的平安京时代贵族服饰,男玩偶是一身直衣装束,女玩偶则是繁琐的十二单。
玩偶做工一般,最让晴雯喜爱的反而是玩偶身上的衣服,完全是按照真实比例缩小制作,她摩挲着衣料,想象手艺人如何在巴掌大的布料上发挥高超的技巧,不禁有些出神。
水溶淡淡笑着向晴雯解释道:“听那小国来的人说,这是一对雏饰,男雏是太子,女雏是太子妃,身上穿的是亲王服饰。那里的人,女孩子从一出生,家里就会准备一整套的雏饰,每年女儿节都摆出来祭拜。我瞧着有几分意思,料想你也会喜欢。”水溶神色笃定道。
晴雯眼神亮晶晶地望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我很喜欢,多谢你费心了。一面办公差,一面还能想着给我买小玩意。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要交给我去办的?”晴雯朝他眨了下眼睛,挺翘的眼睫毛不停颤动着,眼睑下隐约浮动着一层细碎的光影。
“咳咳,”水溶狼狈地咳了一下嗓子,清清声音道,“是你多心了。”
“哦,”晴雯狐疑地一挑眉头,“那就好。”
“我来是想让你近日多加小心,注意安全。还有就是……”水溶神色踌躇了一下,声音微微一顿,继续道,“圣上准备在铁网山秋狝,皇室中人皆随行,此次你多半也会陪同大长公主前往。你提前做好准备吧。”
晴雯收了玩偶,让双琴收拾到隔壁的耳房里。这才对水溶皱着眉头道:“打猎?我也要去,可是我不懂射箭也不会骑马。”
“这确实是个问题。”水溶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
“卫家在城外有个跑马场,我带你过去练习几天,你能上得了马,跑上几步,应该就足够应付秋狩的场面了。女眷一般也不会下场,你别担心。”水溶给晴雯出主意。
晴雯一脸郁闷:“也只能这样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水溶安慰她道,“你到时跟紧大长公主,别四处乱跑即可,我要当差也顾不到你了。”
“哈,可别小瞧我了,好歹我也是锦衣卫的编外人员。”晴雯鼻子里哼了一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可不敢小瞧你,我还得向你道谢。此次去南方,多亏你送给贾环驱蛇虫的荷包,帮了我们的大忙。不然我也赶不上你的生辰宴。那荷包,贾环臭小子宝贝得紧,你有空帮我再做一个。可否?”
水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自觉宠溺地看了晴雯一眼。晴雯被他的目光瞧着,猛然间竟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还好此时双琴又进来回话,晴雯连忙岔开话题。水溶见事情已交代清楚,便趁机告辞了。
晴雯愉快地朝他挥挥手:“好走不送哦!”
这丫头,赶他跟赶苍蝇似的,水溶心里苦笑:“别忘了你答应的荷包。”
“知道了,忘不了,我会把驱虫的方子一道写给你。”晴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送她一对玩偶就换了这么多东西回去,他这生意做得相当划算。
……
生辰宴过后,晴雯从库房里挑了个小珊瑚摆盆送到谢府。谢阮阮隔天回了张花笺,晴雯总觉得她代替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虽然结果是有惊无险,心底到底有些歉意,便对她热情了几分,两人一来二往便当起了笔友,偶尔聊一聊女孩们的日常生活。大长公主不置可否,宫嬷嬷倒是高兴得很,小小姐有了同龄的玩伴,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她看得出晴雯很努力在学习和适应,但缺失的时光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弥补回来的。
她一直很想对小小姐说,不用这么辛苦,随心就好。相信这也是大长公主的心愿。
大长公主曾经问过晴雯:“你会不会怨我这么多年都对你的去向不闻不问?”
晴雯当然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我相信祖母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没办法代替已经消失的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在另一个时空里,晴雯没有等到她的祖母便香消玉殒,在一张破破烂烂的炕上安静地死去了。只有天真的贾宝玉才会相信,死去的晴雯归位当了芙蓉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