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与春纤二人齐齐应了声诺,便退了出去。林黛玉被紫鹃扶了靠着大迎枕歇息,面上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且不说她们暗地里忙着收拾行李,与众人互赠了离别礼,一片忙乱,却都只瞒着一个人,贾宝玉。贾宝玉几日没见着林黛玉,紫鹃推说林黛玉这几日心里不爽,惫懒见人。贾宝玉怀疑自己之前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她都不自知,便也不敢惹她生气,只想等她气消了再去看她。
林黛玉却也松了一口气,她怕见了贾宝玉,便忍不住泄露了实情。让紫鹃将他挡了回去,她的心底又有些纠结,总想着离别前应该见他一面,才不枉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是贾宝玉身边的人早得了吩咐,个个都想着法子拦着他俩见面,到底直至林黛玉被甄宝玉接走前,两人都不得相见。
贾老夫人是被气狠了,临别那日,林黛玉只能在她门前磕个头,连面都没见着;王夫人早带了贾宝玉去庙里,骗他说是去给林黛玉祈福的,需要在庙里住上几天,其余的小字辈们,都忌惮长辈们的脸色,不便出来相送。连那薛姨妈也派了丫头过来和林黛玉道了歉意,只说这几日薛宝钗染了小恙,她不得脱身,还请林黛玉别恼,又送了一匣子珠子,让她戴着玩。
薛宝钗这病来的蹊跷,王夫人从宫里见了女儿回家后,与薛姨妈关在屋里说了会话,再后来薛宝钗便得病了,一直都不曾养好。临行前,林黛玉也去瞧过她,还得了薛宝钗相赠的一条绣帕,薛宝钗只说自己生了懒病,一时懒得动弹,并没有大碍。林黛玉收了她的绣帕,回赠了一块莲花纹的端砚。
这日,林黛玉被紫鹃扶着从角门出府,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府里的主子都不曾出来相送,待出了角门,只晴雯拉了麝月躲在一旁,与紫鹃叙了离别情。林黛玉对着此处,想起初来京城之时,不禁又洒了一捧泪,甄宝玉扶着她上了回程的马车。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轻轻挑起帷幔,望着渐行渐远难得再见的那两尊大石狮子,轻启薄唇念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一时脸上神色黯淡,泪珠滚滚而下。
“后头还有两句: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甄宝玉骑着一头高马,跟在马车旁,听到林黛玉在念司马光的《西江月》,未免太过悲戚,便出言打破这沉重。
他低声道:“妹妹,就当这是一场宿醉,如今只是清醒过来罢,往后便是新的生活。”
林黛玉不言不语地放下帷幔,收回了目光,脸上的泪意慢慢地止住了。紫鹃提起小茶壶给林黛玉倒了茶,端给她。林黛玉喝了茶,便闭目不再动弹。
马车外的甄宝玉听得里面不再有动静,这才拉了拉缰绳,驱了马赶到前头,去安排一路的食宿。
随着林黛玉的离去,晴雯也松了口气,面上欣喜道:“林姐儿心心念念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回扬州,一家人团聚了。”
麝月眼神落寂道:“紫鹃也走了,往后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哪里少人了,院子里不是又多了雪雁和春纤两个。”
麝月一跺脚:“别说了,说这个我就头疼,这两个丫头跟了宝二爷去庙里住,大后天才回来,到时候我估计院子里还得再闹一场。”
晴雯不以为意笑道:“只能且走且看着了。林姐儿人都走了,他便是再闹又能如何?”
“我的乖乖,那是你没见识过那场面。得了,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麝月咋舌道。
晴雯半信半疑,虽然她一向不往贾宝玉身边凑,主子的事自有袭人料理了,她只跟在后头听吩咐罢了,但是就她往日来看,贾宝玉也不是那等痴缠的人,若是他真对林黛玉一心一意,为何还与府里的丫鬟们纠缠不休,听茗烟说,在府外也跟着薛大爷到处玩闹。林黛玉这会走了,他心里不乐意那是肯定的,也肯定要闹一场,但众人这般如临大敌,倒让她暗暗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且说,过两日,贾宝玉从庙里回来,心急火燎地就跑去林黛玉曾经的住处,只说特意求了百福袋,祛病消灾,要送给林黛玉。
众人跟着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第50章
袭人跟在贾宝玉身后急道:“二爷,你刚从庙里出来,先回院子换身衣裳再去见林姑娘,不然只怕冲撞了她,又惹她生气,她生气是小,只怕气坏了身子。”
贾宝玉一怔,脚步慢了下来,想了想道:“不忙,我只把百福袋给紫鹃,我不进屋。等我换了衣裳再去见林妹妹。”他自以为没有遗漏了,脚步便又快了几分,踩着风火轮般地直奔林黛玉的住处去。
袭人拦不住他,连忙让小丫鬟去向王夫人通报。小丫头领了命令去了,袭人再要去追贾宝玉,发现已瞧不到他的身影。她一跺脚,急得只擦汗,忙不迭地追过去。
过了半晌,袭人才追得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刚开口要说话。贾宝玉却回过头,双目发直,怔怔看着袭人问道:“院子都没人,我喊紫鹃她都不肯出来。你帮我去看看,她们是不是都躲起来,和我玩捉迷藏。”
袭人一嘴的苦涩,上前握住贾宝玉的双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他手上窜了过来,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抖动着。袭人说不出话来,只得说:“我进去看看,肯定是这群丫鬟们又耍滑头了。”
“你快去看,快去。”贾宝玉一脸焦急催促道。
“别看了,院子里早空了。”晴雯在林黛玉的屋子里收拾东西,听见声音便走了出来,淡淡回答道。
袭人狠狠瞪了晴雯一眼,不让她继续说话。
晴雯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二爷又不是木头人,瞒着他能瞒到几时。”
“你们瞒着我什么?”贾宝玉一脸狐疑,看着她俩打机锋。
袭人一脸为难,答不上话。贾宝玉又拿眼睛看晴雯,清澈的双眼凝视着晴雯不放,晴雯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狠心,贾宝玉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便也没再作声。
贾宝玉左右看了沉默不作声的两人,心里若有所悟,推开了袭人拦住他的手,自己进了院子,推门进了林黛玉的厢房。
绕过门口的大屏风,炕上的小桌子和大迎枕都还在,依稀似乎还能看见林黛玉倚靠在上面念着诗句,偶尔抬头望向窗外,一脸的似忧似愁。
贾宝玉喃喃对着空气道:“你为何总是不开心呢,到底怎么才能使你欢喜呢?”
虚空中的人儿回头幽幽望了他一眼:“你放我家去,我便欢喜了。”
“你欢喜了,我却不得欢喜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好么?”贾宝玉问她。
虚空中的人只是似笑非笑地凝望了他一眼,贾宝玉再睁眼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炸雷般的余音突然在他脑海中訇然作响:“痴儿!”
袭人与晴雯二人进屋时,便只看见贾宝玉一副痴痴呆呆紧抱着迎枕在怀里的模样。
袭人靠近他,试探问道:“二爷,你怎么了?”
贾宝玉抬头对她说:“我不让林妹妹回家,我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晴雯听见他的疯言疯语,忍不住道:“甄宝玉已经带着林姐儿回扬州了,这会估计已经登上了漕运的大船,一日千里,影子都追不回来了。”
贾宝玉直愣愣地拿眼睛盯着晴雯的脸看:“甄宝玉把林妹妹带走了?难道他是真宝玉,我是假宝玉,所以他偏要把林妹妹从我身边带走。”
他丢开手中的迎枕,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那块宝贝,砸在地上,恶狠狠道:“你竟是假的不成,要你还有何用!”
他又大吼了一声:“真宝玉在哪里,快把它还给我,这是假的,假的,谁把我的玉偷走了!”
袭人唬得心神俱丧,急急去抢那块宝贝,唯恐被摔坏了,用绣帕小心擦拭了灰尘,嘴里道:“这是你的身家性命,哪里是可以摔的。不要命了不成!”
贾宝玉满眼充血,对袭人大吼:“这不是宝贝,它是假的,孽根,快让我把它摔碎了。摔碎了,林妹妹就回来了。”说完,他又去抢袭人手中的那块通灵宝玉。
“宝玉,你这是要我的命不成,”王夫人紧赶慢赶了过来,见贾宝玉要摔灵通宝玉,吓得心肝都跳出嗓子眼,“那宝贝是你的命根子!”
王夫人一嗓子把贾宝玉吼得愣神了,王夫人连忙过去搂住了他,身后又涌进来了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贾宝玉回院子,通灵宝玉被袭人仔细收了起来,就怕给贾宝玉看见又被他摔了。
晴雯已经被眼前的神展开弄得懵逼了,她悄悄跟在众人身后回了院子。贾宝玉的事情自然不敢透露给贾母知道,只怕老人家年事已高,一不小心刺激了她。
翌日,贾宝玉却没有好转,虽然不闹着要摔通灵宝玉,却痴痴傻傻起来,宛若失了三魂四魄,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冷热也不晓得饥寒。王夫人连忙请了府上的大夫过来,又让王熙凤把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名医妙手都找了过来,却通通不管用,她急得满嘴起火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