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为使读书的气氛浓郁些,也为制造竞争,特将各王府到龄的庶出子也点入上书房。这其中,定郡王府只有一个庶子徒航,年八岁,本为侧妃所出,但其母难产亡故,一直由定郡王妃养大,性情天真烂漫。肃郡王府除了世子,庶子最多,入学的年纪都在七八岁,府里头尚有年纪小的,庶女更是不少。荣妃为此也没头疼,嫡子仅有一个独苗苗,偏庶出的一窝窝的生,养的又参差不齐,未免进了宫惹祸丢脸,有个庶子一直抱病没让来。
皇帝与徒晏都没多呆,但皇帝人虽走了,耳目却在。
林如海虽是上书房总师傅,但不管授课,另有一名朱师傅过来询问初阳:“世子可读了书?”
初阳见师傅问话,便站了起来,板着小脸儿答道:“在家父亲教了《百家姓》和《千字文》。”
“哦?都能背么?”朱师傅有些意外,倒不是没有两三岁会背书的,但很少。
初阳微露沮丧:“《千字文》只会一半。”
“不要紧,世子背来听听。”
初阳张口背诵,整个上书房内静悄悄的,只有初阳清脆的背书声。林如海在一旁听着,缓缓点头。初阳背书速度不急不缓,口齿清楚,可见内容记得很牢,再观其神色,泰然自若毫无紧张,这一点十分难得。上书房的师傅们不仅要教授皇子们经史诗赋,同时也负责皇子们的品德教化,作为总师傅,林如海既要监督其他师傅们是否尽责,又要监管皇子们的言行举止是否合宜。
初阳背完“右通广内,左达承明。既集坟典,亦聚群英。”便停了下来。
朱师傅便知他后面没学,因他小小年纪背的好,难免颜色和蔼,问道:“世子可知其意?”
初阳茫然,摇头。
朱师傅点点头,本心也不赞同在他这个年纪就讲解文章意思,太小了很多东西理解不了,但小孩子记忆力特别好,所以在皇子们最初入学时都是读书,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倒也不是妄言。
朱师傅让他打开书,顺着后面又逐字逐句的教他,初阳一句一句跟着念。朱师傅没教太多,统共四句,令他背熟。转而便去看其他学生。初阳一下子自然记不得那么多,但伴读正好有用,在朱师傅走后便教他念。
初阳抬眼快速的扫了书房内的其他人,见大家都在勤勉读书,遂不敢轻慢,越发用功起来。
这一日,林青筠在府里坐立不安,总怕初阳在上书房被人欺负。好容易等着初阳被皇后派的人送回来,仔仔细细打量一遍,并无不妥,又问他今日学的如何。初阳便将今日学的书背给她听,又说皇祖母做了点心给他吃,还说大伯父家的二哥很好。
“你大伯父家的二哥?”林青筠想了想,想起了他说的是徒航。便笑道:“你这个二哥哥倒是不错,往后你与他玩就是了。”
定郡王妃不仅对外应酬有手段,对郡王府内宅管理的更是有手段。自其嫁入郡王府十几年,除了她所生的世子外,府里便只有一位庶子,且那位生产的侧妃难产亡故了,徒航虽没记在王妃名下,却是王妃抚养长大,衣食住行只要不是逾了规制,其他都和世子平齐,谁都不能说定郡王妃待庶子不好。然,徒航都八岁了,依旧天真烂漫无心机,对王妃世子极亲,除了乖巧听话,课业上毫无出彩之处。此外,定郡王府子嗣也不算稀少,只除了王妃养的二子,其他皆是女儿,即便有男婴顺利生产,也定然在一两岁夭折,这里头岂能没半点儿猫腻儿?
相比之下,肃郡王妃只是嘴上厉害,心机手段都欠缺。府里头庶子庶女挨个儿出生,她管不住别人的肚子,也奈何不得自己的肚子,自生了世子之后再不曾有孕。
这日初阳去上书房读书,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荣妃听底下人讲着初阳的表现,声音不冷不淡:“到底是亲王家的世子,小小年纪气度不凡,又是嫡子嫡孙,怨不得皇上喜欢。”
身边嬷嬷讨好的说道:“咱们家的世子也不差,上书房的师傅常夸呢。”
“仅仅是‘不差’哪里够?再者说,在这出生上便差了一大截儿。”荣妃说着又叹气:“以往瞧着王妃挺聪明一个人,怎么现今总办糊涂事。她只一个世子,又生不出第二个,那么些庶出的兄弟,总得给世子挑个臂膀,结果那几个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没个出息样子,别说皇帝见了不喜欢,便是我也不喜欢。”
“王妃也是有顾虑。”嬷嬷只能拣的好。
荣妃懒得再说那些事,揉着鬓角,说起定郡王府的那个庶子:“那府里的航哥儿都八岁了,还是那个样子,定郡王妃倒是会养人。”荣妃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思。
荣妃原本按着资历,与齐淑妃差不多,可一直没得封号。在贾元春死后,不仅妃位空出,且贤德二字出缺,她也曾旁敲侧击,但皇上始终未有举动,旧年年底大封后宫,底下常在贵人升了几个,偏生她们上面的高位毫无动静。
“成郡王府的事儿查的如何?”荣妃突然问。
“老奴正要回这件事。”嬷嬷凑近了些,低声禀道:“咱们的人发现那府里的高氏在城外庵堂与南安老太妃见面,只是他们防范的紧,咱们的人不好靠近,不知说些什么。”
“哦?”荣妃神色微变,想到先前查出的成郡王与南安王爷往来的书信,顿觉两方之间关系不仅于此,只怕南安王爷当真是暗中投了成郡王一系。先前皇帝的旨意,真是便宜了他!
“还有一事,先前弹劾成郡王的御史,果然让娘娘料准了,是定郡王的人。”
“这是明摆着的,不是定郡王便是纯亲王,别人闲着无事岂会来淌这个浑水。我所以疑惑的是,那信是从哪儿来的?那等物件应当藏的严密,或者在南安王爷出事后就该毁掉,如何却落到了定郡王手中?”
不仅荣妃为此疑惑,成郡王母子更是疑惑。
因着戴权先头那番话,兼之连番之事,成郡王料定是有内鬼,首先怀疑的对象便是甄氏。若在以往他还不确定甄氏敢做什么,但那晚东西丢失,甄氏喊出的那句暗含怨毒的话,他才恍然,他心中所想甄氏竟都知道。可即便如此,他却找不到证据。
当初南安王爷事发,他第一时间将所有书信处理,都是他亲手烧掉的,怎么会有遗漏?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甄氏是没机会靠近他书房的,能来他书房的女人只有高氏!
高氏又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成郡王发狠,将在书房院子当值的所有人全都押来,一一严审。只是时间久远,兼之根本不知东西何时丢的,底下人畏惧酷刑乱扯一通,越发理不出头绪。
转眼两月过去,林青筠见初阳每日早起去读书,非但不叫苦,反而十分高兴,学习的速度比在家时还要快。认真说起来,初阳并没有睿哥儿聪明,但初阳许是被徒晏教的好,很踏实勤奋,虽然上书房因他年纪小放宽了他上课的时辰,他却不愿特殊。用初阳的话说,如此特殊,旁人都不喜欢他。所以几天之后初阳就和其他人一样卯时到课,结果每回申时下学回来,刚吃了点心就睡着了。
林青筠担心初阳的身体,便将早先黛玉用剩下的半颗金莲子添在莲子羹里,分作几次给他吃了。
这天散了学回到皇后凤仪宫里,皇帝也在。
皇帝见他精神奕奕,吃起点心也香甜,便问他:“师傅教了什么?都听得懂么?上学辛不辛苦?”
“朱师傅刚教完千字文,我都会背了。最近正在学握笔,师傅说我年纪虽小,手上很有力道呢。我觉得上学很有好玩,不辛苦,师傅辛苦。”初阳一句一句的答了,稚气又认真。
皇帝怜爱的摸摸他的头,又问:“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哪里不好?”
初阳突然说:“皇祖父,可以换伴读吗?”
“怎么了,可是他们不好?”皇帝本是随口问问,想不到他真会说。一旁的皇后也颇为惊讶,伴读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难不成看着世子年纪小就怠慢了?
初阳并不知他们所想,只是坦言道:“他们很好,他们会读很多书,认得好些字,比我厉害,他们应该和堂兄学一样的功课。我觉得贾葵做伴读很好,他比我大三岁,才学到《三字经》,我能赶上他。”
尽管这番话不很清楚,但皇帝听懂了,一时颇为欣慰。
初阳或许自己不明白,却已知道与伴读互相促进学习,察觉到现今的伴读与他所学差距甚远,一开始的确不开心甚至沮丧。林青筠发觉到他低落的情绪,问明了原因,及时加以疏导,初阳才渐渐放下心事,反而自己提出了要贾葵做伴读的想法。
因着王熙凤管理长泰园,初阳与葵哥儿常见,葵哥儿作为贾家大房的唯一嫡孙,被宠的厉害。幸而葵哥儿继承了贾琏夫妻的聪敏,哪怕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仍旧认得很多字,会背很多诗。贾琏夫妻间过宝玉的聪敏灵性与不务正务,生怕葵哥儿是第二个宝玉,眼下正严厉管教,有了正确教导,葵哥儿的进步越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