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沉年/沉香 完结+番外 (锦书云中寄)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他是沉睡着的，想要在青铜门后面保持清醒并不轻松。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因此但凡是不属于这里的事物进来之后或多或少都会被这里的“主人”——也就是那些由生物波沉淀下来的有自主意识的“魂魄”——所同化，在大多数活物身上体现出来的就是沉睡和静止，因此才会说这里可以抑制住西王母的长生药，它会令因药效而不断再生的身体稳定下来，使药效变得平稳，从而获得完美的长生，当然这几率是十分小的，因为人体并不一定能够等得到药效被抑制的那时候，况且药效和这里的抑制作用也不一定能够达到平衡。
　　但大千世界，总有一些人是特殊的，对青铜门后的反应与常人不同。有些人的表现是排斥。他们不容易被青铜门同化，因此可能进来了只觉得是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张家人就多少有这样的体质。不知道是在哪一代的时候，张家出了一个这样体质的人，从那之后意识到这种体质的特殊性的张家便开始严格的族内通婚，用最危险却也是最保险的方法提纯了这种体质，所以他们可以守在这个门里，却不被这个门后的世界所同化，仍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当然，这种提纯还伴随着一些遗传病，比如失魂症。
　　而另一种人则恰好相反。他们极其容易被这里同化，甚至于被这里的意识逐渐侵蚀，最终丧失自己的理智，最后成为这种意识的载体。这里的意识自然也是向往自由的，因此只要有可能，它们会尽全力离开这里，同化作用多少也是它们试图侵占外来者思想的一种体现。这样的人比起前一种来还要少，至今为止张起灵都没有和这种人打过交道，但他知道一种可以让这些意识离开的方法。
　　他曾经在西藏雪山深处的那个湖上的喇嘛庙里看到过一个女孩子，回头想来那个女孩子估计就是这样的体质，而那女孩最终如何了他并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些人用那个女孩子做了什么。
　　阎王骑尸。
　　原本只是传说的故事却变成了切实的事情。女孩子成了那个载体，为那些人所利用，想要把这青铜门之后的恐怖胜过阎王的东西背出来。虽然后来那个女孩子肯定失败了，因为最终是张起灵在那个青铜门里待了十年，但他还是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人出现了。来一个他赶得上，多来两个呢？张家分崩离析，族长记忆不全，汪家在暗处虎视眈眈，这样的情形还不够坏吗。
　　张起灵醒过来的时候，想到的就是那个阎王骑尸的女孩子。他梦到了那间挂满唐卡、毛毡、藏香浓郁的房间，他在梦里轻手轻脚绕过唐卡，绕过柱梁，鼻间充斥着浓郁的藏香，和一股燃烧骨头带来的死亡的味道。他从缝隙之中看到唐卡之间的一片空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一层层地垫在一个女孩子身下。女孩子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在毯子上，看上去就像是被人打断了手脚，但她却安静地沉睡着，呼吸缓慢。她周身摆着数十个小香炉，将她围绕起来，奇怪的味道就从香炉里散发出来。张起灵正打量着这个姑娘，然而一个眨眼，这姑娘那张仍带稚气的脸却突然变成了沉姬的样子。张起灵一惊，掀开唐卡，就发现的确是沉姬躺在这里，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他迅速走过去想要把她抱起来，沉姬却突然睁开眼睛，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脸色惨白——
　　张起灵猛地惊醒，剧烈地喘息着，随即意识过来这是一个梦。他在黑暗中平复了一下呼吸，直到心跳恢复到正常频率之后才眨了眨眼，长舒了一口气。他开始还试图估算了一下自己这次睡了多久，不过很快就放弃了，转而向旁边伸出手去，去找沉姬。
　　他摸了个空。
　　张起灵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在这里清醒是件很难的事情，但他的确做到了。他的身边只有一片虚空，黑暗，寂静，冰冷。原本应该躺在他旁边的沉姬不见了，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让他遍体生寒的呢？这次进青铜门他本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因此才把沉姬带了进来，不舍得让她一个人留在那天宫里，然而现在沉姬却不见了，谁会料到现在这种情况？
　　沉姬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走动的，可这里是青铜门后，怎么可能会有除他之外的活人？这些意识尽管万能，但却做不到凭空搬运什么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理由。难道……
　　他在黑暗当中转了一圈，尝试着开口询问：“阿沉？”
　　声音甚至都没有传出去，他只听到了通过颅骨而传进自己耳朵的声音，像是在真空里说话一样。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应，什么都没有。张起灵皱起眉，他开始后悔没有带犀角进来了。他俯下身用双指摸索地面，试图找到一些痕迹。但什么都没有。他在摸索了不知多久之后，终于确信，沉姬几乎是凭空消失的。
　　这不可能。张起灵皱眉站起来喘了几口气，长时间的弓伏身体让他有些头晕。沉姬不可能就这样消失了，她确实已经死了，因此不管她现在去了那里，是什么导致她的移动，都肯定会有线索。张起灵背起一直放在一边的背包——里面只剩下一些食物和鬼玺了——然后挽起袖子开始仔细搜索地面。
　　在青铜门后面唯一一处有实体的地方就是地面，因此如果会有线索，也一定就在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张起灵突然发现地面上有一丝很浅很浅的刻痕。那刻痕实在太过浅了，一开始他都没有发现，但现在顺着刻痕一路摸过去，却发现这应该是一个大面积的图腾的一部分。他想起青铜门上的纹路，不知道二者之间是不是有所联系。如果他带了犀角，他现在完全可以用血来做引导，找到这个图腾的终点或者是中心，但现在都是空想。
　　他伏在地上仔细摸索着图腾，然后随着这些极浅的线条前进。因为不敢直起身，怕一个晃神就再也找不到刻痕了，他一直都是伏在地上的姿势，很快手掌就磨出了些血痕。张起灵自然是疼的，他也只吹了两下后就下意识就不管了，毕竟这些一直以来都有人给他打理。但当他把手重新支在地上，疼痛感细密地传起过来之后，他才想起来没人给他包扎了。
　　他安静了一会，复又开始寻找起来。
　　他一路摸索着，也没有计算自己找了多久。手下的图腾纹路不断变化，很快他就找到了其中的一些规律，并且确信他在逐渐接近中心。沉姬会不会在那里他并不确定，没有任何证据指明沉姬的消失和这图腾有所关系，但这是他眼下能找到的唯一可能。张起灵很久很久之前在西藏，因为天寒地冻，也曾有过这样力不从心的时候，但此时的心境相同，原因却完全不同了。
　　突然，他摸索的动作停下了——他碰到了什么东西。
　　在碰到那样东西的瞬间他其实就确信了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找到了沉姬，但他竟然用了相当一部分时间来说服自己去探查沉姬的现状。张起灵的手指碰到的似乎是沉姬的胳膊，他缓慢地向上轻轻摸索，很快便确认那是沉姬的手肘。她不知为何，正用两手肘支在地面上撑着自己。张起灵心里隐约有了个猜测，他的动作也快了起来，直接起身把沉姬搂在了怀里放平。
　　沉姬并没有醒过来，她仍旧温暖，因此身体仍旧柔软，此时安静的躺在张起灵怀里，似乎方才那个动作并不是她做出来的一样。张起灵看不见，只能大致确认了一下沉姬的状况——还好，好手好脚的，没有到他想的那种状况。
　　在放下心来之后，他就开始思考究竟是什么把沉姬带来了这里，又究竟为什么要把沉姬摆成这样一个姿势。他抱着沉姬，一手搂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捏的十分的紧。
　　但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张起灵想起康巴落里那个四肢被打断、眼睛被熏瞎的姑娘，想起她在闻了那种奇怪的味道之后，以膝盖、手肘着地迅速爬行的诡异姿势，想起了他先前做的那个梦，沉姬四肢被打断之后，只剩一层皮连着断肢，凄凄惨惨的躺在毛毡上，睁着再也不能视物的眼睛看着他——
　　就像刚才那个样子，就像刚才她四肢着地跪伏的样子。
　　阎王骑尸。它们，要让沉姬带它们出去。
　　张起灵长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沉姬的手。他第一次觉得犹豫和挣扎。他不舍得沉姬一个人在天宫里长眠，因此才将她带进青铜门，想着就此再也不出去了，也算是同生共死，但没有想到竟然会出现阎王骑尸，没有想到沉姬竟然会受它们影响。张起灵把沉姬在怀里好好搂着，下意识的用手护着她脖子上的伤口，心里不停盘算着。死物是不受这里影响的，但沉姬确实在他怀里咽了气，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上的肌肉一下子紧绷了起来，许久，他才低下头，慢慢把覆在沉姬伤口之上的手抬起来。
　　伤口……不见了。
　　他竟然没有立刻发现……张起灵立刻凭着感觉和记忆将沉姬身上的伤都检查了一遍，果然，其中大部分都已经基本愈合，虽然没有到消失不见完好如初的地步，但这些深可见骨的伤口，眼下来看竟然也不过是皮肉之伤了！原来她一直没有变冷，是因为长生药在缓慢治疗她的身体？那是不是……张起灵将手放在沉姬脖颈上，沉下气来，安静的等着。他如一尊石像一般坐着，一动不动，直到旁人都要觉得腿麻了，他才突然低下头，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