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承麟心中一酸,自忖并无良策教他,却又不知道他该如何是好,只得劝他:“你不如暂且启程,以释陛下之疑,再徐图劝谏。”
完颜康沉默了一下,低声问道:“说出这话来,你信么?”
完颜承麟有许多话要劝他,比如忠孝节义,话到路边又都咽了。只听完颜康坚决地道:“带个话回去吧,他回来,我走!中都不能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否则,国势就颓了。”就当最后一次努力吧,如果金主回来了,完颜康宁愿脱了马甲,一根线都不带走,白手起家,重头造反!
完颜承麟道:“你这么跟他说话,又是何苦?汴京里恨你的人可不少。”
完颜康昂起头道:“我何曾怕过人?”
完颜承麟见劝说无用,心里倒也佩服他这般敢说敢做,便不再劝,只说:“我会想办法劝一劝圣上的,成与不成,我可也不敢保证。”完颜康道:“再帮我带个折子吧,他要不看,你便转述。”
完颜承麟问道:“什么事?”
“既然我军也不算大败,何必再求和?从来都是收岁贡的,居然向别人缴岁贡,丢人不丢人?毁约算了。”
他这话说得轻巧,完颜承麟听得心头一跳:“这如何使得?信义……”
完颜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城下之盟也算信义吗?圣上就不能振作一点吗?”
看来是不行的。完颜承麟忠字当头,也必须承认,皇帝陛下确实缺乏锐气。他心里明白,让金主返回中都,难如登天。即使不怀疑完颜康,经过铁木真进兵一事,金主也是不敢回来的。越想越是丧气,心道:我只做我的忠臣,总不辜负良心就是。
却不知完颜康心里也想的是:我再为太子做这一回忠臣,免教以后良心不安。
不知为何,完颜康与完颜承麟的对话,还是有一些通过种种渠道泄漏了出去。兼之先前完颜康不断督促金主北归而金主不肯,一时流言四起,说完颜康年轻气盛擅杀大臣不对的有,更多的却是觉得金主做为一国之君委实不称职。
完颜康再次上表,如果金主因为北方气候不适合养老的话,请让太子回来安定人心。
毫无疑问地,这份奏折再次被扣了下来。金主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却又发了另外一道命令,逼得完颜康不得不动身北上——再不动身,上京路整个就要造反了!万一投了铁木真,那是给铁木真送生力军去的,再跟铁木真掰腕子,可就真要输掉裤子了。
这道命令是:命令上京路,两户女真人夹一户契丹人,以防止契丹人叛金投蒙。
这是明摆了将人当囚犯呀!才吞并辽国、士气如虹的时候不这么干,不趁有强力的时候搞民族融合。这都快要完了,再想起来这么搞?不反也要被你逼反了!尤其你个皇帝还跑路了!离了上京路十万八千里,连心理上对上京路的压力都没有了,你还防范个ball?!
完颜康的头脑很清楚,请金主还朝这件事情,他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可以磨牙不计成败,甚至乐见金主不回来。不能让上京路契丹人投了铁木真,磨牙不能磨来金主,必须自己亲往,将事情控制在自己手里。以强力,禁止上京路执行金主的命令!
第85章 没抗旨
眼下情势,该实干的时候就绝不能拖延。完颜康拿定主意之后,便召集诸将,整军北上。与此同时,他派心腹,连夜潜往陕西,做后手安排。
信才送出,耶律阿旺便冲了过来,直问:“元帅,这是真的吗?真的要将我等视为叛逆监视吗?”
完颜康知道此时不能卖关子,敲敲桌子,直言道:“我又不傻!明天便启程,随我北上。我倒要看看,谁能绕过我去办成这件事!”
耶律阿旺心下大定,才想起来哽咽着道谢:“为朝廷卖命这些年,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多谢元帅体谅,末将愿为元帅赴汤蹈火。”
完颜康摆手道:“客套话就不用讲了,待人不诚,又能留住谁呢?”
耶律阿旺定下神来,才说起军政事务:“元帅走了,中都要交给谁呢?还有陕西那里,恐怕也不好办呢。您才升做元帅,手上可用的人未免太少啦。”完颜康笑道:“这个倒不用太担心。我已经上表了,圣上不来,太子不来,我要个丞相回来,不为过吧?要不来徒单丞相,我就要他儿子。要再不给,我只好亲自去面圣讲道理了。”
【你这是威胁逼宫吗?那肯定会答应了呀!是要徒单衡吗?那也行。】耶律阿旺心思飞转,好险没说一句:要不你就在中都登基了吧,反正皇宫也是现成的,衙门也是现成的,我看你比皇帝明白多啦。他很代表了许多军方将领和契丹人的观点:跟着这个皇帝是真的没奔头了,大家想要一个能干的新老板,至于老板是怎么上位的,鬼才关心!
脚步声声,耶律阿旺酝酿着不良念头的时候,其余将领也过来了。除开勇义军的将校,还有中都驻防将领、完颜康沿途汇合的一些将领。大家见面,彼此目光一触又分开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按照跟随主帅的先后、同乡关系、民族分类、中央军还是地方军……等等标准,看似单纯的军队体系,内部也是颇为复杂的。
如此复杂的人员构成并没有阻止今时今日的他们形成一股念力:还是跟着这个元帅混吧,至少他比其他人更靠谱,希望元帅能够更进一步。求元帅不要受他大伯影响变蠢。
用脚投票,在军队里比在民进体现得更为直观。一将无能累死千军,野狐岭的累累白骨就是最残酷的注脚。金国的军队组成还比较复杂,总体的忠君爱国之心比别人家要淡那么一点。遇到真一心向朝廷的人,完颜康也就不费那个心去兜揽了。求仁得仁,只有佩服的。
完颜康默默算了一下时间,诸将集合并没有拖拉的现象,包括新收束的将领,在执行命令方面还是可以的。心中点头,完颜康道:“汴京新来的旨意,还有不知道的吗?”简要重复的一下。
诸将里最容易激动的耶律阿旺已经激动过了,并且得到了完颜康的保证了,这个时候情绪比较稳定。倒是其他将领,反而有了小幅度的交头接耳。稍有见识之辈都看出来了,朝廷这个命令很不合适,却又无法可解。难道要直接跑去上京路,让大家都听话?契丹人近年来受道的怀疑越发深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肯说,也要别人肯听呀。
魏三等嫡系不无担心地看着完颜康,犹豫片刻,魏三道:“元帅,事情不太好办呀。”
完颜康道:“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到了上京路,一切听从我的号令。其余人等说什么,也不许做。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众将一齐道:“我们自是听从元帅!”
完颜康道:“那便好,到了上京路,什么也不要做,只管操练兵马。”新附的一位姓大的将军道:“那旨意?”旋即醒悟。暗道自己真是蠢,元帅先前不是说过了吗?除了他的话,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就是要抗旨呀!
【抗得好!】鲁莽没有一点心机的人也做不到现在的位置,遵命去做,必然激起反抗,镇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不去做,安抚一下,至少不用与上京路的野蛮人拼命啊!
因完颜康集结大军,被放出去锻炼的斫答此时也被召回。用他常用的凉飕飕的语气问:“宫里的娘娘、府里的公主、城里的百姓,您想好了怎么交代了吗?”
完颜康一噎。
先前因金主一道旨意,使者的到来使完颜康摆脱了娘子军们。从此每日请安,只敢站在门外,再不敢给她们包围的机会了。想在要走,可不能跟抹捻尽忠似的,前面砍了他,后面自己也跑了。
完颜康顿了一下,轻快地道:“我有办法。”完颜承麟这会儿该道汴京了,自己放出的话应该也传到了,并不介意宣扬一下,告诉大家,为了让多疑的大伯回来,我去上京路,避开他。与此同时,完颜康趁机裁汰军队,将军中不附己者留下,做首位中都状。却带着听话的部分北上。
更绝的是,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坑金主,最后上了一道表章:我走了,您可一定要回来啊!大家伙都盼着您回来呢,您要不回来,派太子回来也行啊!记住了,别求和!我虽然去上京路了,但是谁要给蒙古人送钱,那是“资敌”大伯你可千万不要犯傻,你要犯傻,给蒙古人送多少东西我就抢多少。
浑话说得理直气壮,却赢得了民间不少喝彩。老成者虽然觉得此言说出来解气,却不无担忧——这话说得未免轻狂,有胁迫君上的嫌疑。外人议论成什么样子,完颜康是不管的。他正被一群女人包围着,以多保真为首,皆不肯放他走。
完颜康好声好气地说:“完颜承麟的家眷也在中都,我正要派人将他们护送去汴京。你们的车架也准备好了,一道过去吧,圣驾在的地方,总是更安全些。”
多保真一句怨气冲天的话脱口而出:“当时的中都难道不是有圣驾的地方吗?中都离你还近些呢!”又软和了语气,低声问道,“你真的必须走吗?”
完颜康低声道:“这都打了多久的官司了?再不走,大家都要难做了。我能跟伯父撒泼耍赖,能跟朝廷据理力争,却不能真的不管不顾自行其是。阿姐,我到底还是朝廷命官。去汴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