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林恢复了一惯的嘴贱:“那不有义士等着收留你这心肝宝贝儿吗?”
“呸!”完颜康啐了一口道,“您老这嘴,有时候我都想撕。”
“哼!对啦,王妃……”
“我会上表不做世子,宁愿做个小兵,去跟西夏人练练手,争些功绩。我妈不做这个王妃也好,真相也快出来啦。”
“西夏?也好。他们现在虽然也不如当年了,总比要你与宋人对峙好些。要我看,圣上也未必就会让你做小兵,或者说你欺君要砍你的头。养这么大个侄子,也不容易。他再虚伪,再疑心,十几年相处,疼你的时候也不全是作戏。”
完颜康低低地接口道:“何况父王还没有亲儿子。真是一个好把柄。养子可以从父姓,若要承嗣可就有的说道啦。他得留着我,到了父王死的那一刻,他便随便安排我一个位子,却将这些都收归国家,又或者过继个听话的宗室过来,还要赚一个仁义的名声。我可不能陷在这个泥潭里。”
撒哈林撇撇嘴:“这才是赵王的报应来了。你想那么多干嘛?你若能全活这许多女真人的性命,我便做你的马前卒又如何?你还真是去西夏挣点功劳吧,现在这个样子,谁听你的呢?威望,是自己做出来的。”
金国这个样子,西夏、蒙古、契丹、宋国,都讨厌它要命,庞然大物的内里已经虚了,一旦有个变故,便要被群起而攻,那时才是真的大难临头,抱怨报仇。若非已经觉出金国不对劲来,撒哈林怎么会这么顺当就接受了谋反这样的事情?一潭死水是不行的,搅一搅,或许还有希望。
完颜康点头道:“这是自然。”
二人商议毕,撒哈林道:“我这下真成叛逆啦。”完颜康道:“难道我不是?只盼别吓坏了师父。我再做不得好人啦。”
撒哈林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讥讽道:“想做好人还不容易?回去将事情一讲,带着令堂走,谁拦你就打谁,再将王爷这个恶人一刀抹了。到宋国效力去,谁冤枉你,你辩驳不过,要捉你下狱,你就束手就擒。运气好沉冤得雪,你就是好人啦。运气不好,就是金国奸细嘛!又或者就留在金国,看他们问你一个行刺亲王的罪名……”
“好啦好啦,我都知道,还不兴感慨吗?”
“等你事成,自然有人替你感慨,为你找借口,事若不成,你做什么都没用了。你若凡事都想着谁好谁不好,要弄一个分明,那你就白在王府深宫长这么大了。你要舍弃大金国,随你,只要不舍百姓。可想要国家,你也要舍弃一些其他的东西。天下哪有白得的好处?”
完颜康垂下眼:“我明白。”
因有事,一行人加紧赶路,不日便回到中都。完颜康做好了兴风作浪的准备。
第33章 教做人
抵达中都的时候是傍晚。
中都在望的时候,大乐握着缰绳的手心里全是汗。他算是完颜康心腹,当时说的是浑不在意,心中却也不是那么塌实的。队伍在离京三十里的驿站里暂歇,却见外面铺开了仪仗,大乐心里砰砰直跳,回头说道:“小王爷,前面有人,小的去看看。”
到了一看,大乐膝盖一软——完颜洪烈和包惜弱都来了。
两人想儿子想得紧,接到信便赶了过来。一见大乐飞奔过来,完颜洪烈犹自谈笑风生:“你这东西跑得倒快,小王爷呢?”
大乐结结巴巴地:“在在在在,在后面。”
说话间,乌也已经跳到了御座上,将车驾了过来。完颜康是被特斯哈搀下车的,他一路想着心事,脸色并不好看,特斯哈以为他才下这般重大的决定,魂不守舍,怕他摔着,紧紧搀着他过来。
长途跋涉的人,样子总不会特别好看,不止完颜康,连跟随的人都是一脸菜色——背着这么大的事情,撒哈林等人都急于赶回中都,连操练过的精壮骑士都是一脸灰败。
完颜洪烈与包惜弱都很开心,相视笑道:“可算回来了。累坏了吧?脸都白了,歇息歇息,换身衣裳再进城。明天一早,咱们一块儿进宫去。”完颜洪烈还说:“这回与西夏交战打了胜仗,圣上可高兴了呢。”
看撒哈林虽模样憔悴,却是活了过来,也都觉得是件好事——鬼门关上将人拉回来,自然是个好兆头了。连唐括铉也因此告假过来,还捎来了宫中的口谕:“忽都忒没良心,出去这许久。明天过来让大家伙儿看看,免教悬心。”
撒哈林听了,颇有点担心,他怕完颜康心软。相处数年,他也摸着了完颜康的脾气,这会儿没有“精分”这个词,但是完颜康确实给了他这样一种感觉。在大事情上,这个少年冷静又冷酷,看谁都不像是在看活人。但在与真人相处的时候,又显出了与之相反的特性。
这是不行的!
大家伙儿响应号召造反了,队长忽然说:“想想我大伯对我也挺不错的,这反不造了。”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不行!坚决不行!
撒哈林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哎哟,可有好多人惦记你啦~”
完颜康知道他的意思,他对皇帝是没好感,太子对他是不错的,后宫的女人们更不要讲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一反,难怪撒哈林要担心了。这不是一个适合说清楚的场合,完颜康对他翻了个白眼。
才担心着他,他就这么地不要脸了,撒哈林的感觉,像是俏媚眼做给了瞎子看。
完颜康心里藏着事儿,不去看他,却看向包惜弱侧后两步一个体态苗条的女子——梅超风居然变样子了。她不再是一身黑衣,而是着浅青色的衣裙,腰音还垂了根缀着玉环的绦子,也不披头散发了,头发挽了个简单的低髻,连脸都不黑了。倒将她五官娟秀的底子给显了出来。完颜康故意笑嘻嘻地跟她打个招呼:“陈娘子也来啦?”
大庭广众之下,梅超风不好抽他也不好骂他,只得低低答应了一声。心里却想:小兔崽子,看你妈面子上!
包惜弱笑道:“陈娘子也很惦记你的,好啦,咱们先进去收拾了,有话等从宫里回来再说。”梅超风憋得要死,心说,等回去,我一定教这小兔崽子怎么做人!
儿大避母,完颜康去换衣服的时候,包惜弱并没有跟着去,完颜洪烈知机,快步过来跟他说话,问他一路辛苦,又恨声说:“我就知道遇到牛鼻子没有好事,我已经礼聘到了几位高手,这回比前几年的功夫还要高些,你一定要带在身边,哼哼,下回他再来,必要他有来无回。”
身世的事情,完颜康早经知道,完颜洪烈对丘处机的一切忌惮都只有武功一条而已。现在聘请了高手,这一条也要打个折扣,更有甚者,完颜洪烈还在考虑如何将丘处机给阴死。
完颜康低声道:“不用啦。”
完颜洪烈道:“那怎么行?你这师祖,是我看错啦,以前觉着他教不会你内功,权当养个清客,没想到他还能舍身救你。然而只有他一个人,那是不成的……”
完颜康道:“我告诉丘处机,我都知道了,我会将我的身世公布天下,让他别再来找我了。”
“什么?”完颜洪烈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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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惜弱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等着,完颜洪烈二人讲话,都不是粗门大嗓的豪放派,寻常她是听不到的。这一声惊呼的声音着实是大,包惜弱就听到了,走到房门口问道:“怎么啦?”
听到她的声音,完颜洪烈瞬间回神,笑言道:“正说着少林寺的事儿呢,你先别进来,他正换着衣裳。”包惜弱嗔道:“你们爷儿俩可真好,也不等我一起说,快些换了衣裳来。”完颜洪烈道:“知道啦。”
脚步声远去,完颜洪烈面上再无了笑容,轻轻地看了完颜康一眼。只一眼,让完颜康很想去摸悲酥清风——他从没见过完颜洪烈这样的表情。完颜洪烈却踱远了,往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轻轻地看了服侍更衣的乌也一眼,乌也一惊,忙跪了下来。完颜康旧衣除了一半,立在一边,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完颜洪烈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召告天下?”
完颜康背上蹿起一片鸡皮疙瘩,说话也有点结巴了:“那个,终究是、是隐、隐患,不、不如自己说出来,免得……免得……”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种“这家伙是为了抢别人老婆能弄死别人全家的人”的真实感觉。这是一个王爷,并且是凭自己的能力站稳了脚跟能够切实谋反的王爷!慈爱的父亲、笑吟吟的美男子?不不不,那只是他的面貌之一。
完颜洪烈问乌也:“乌也?”
不如为何,完颜康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爹?”
乌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感觉得到完颜康的恐惧,所以他感到了不解——小王爷的计划,不就是捅破这件事情,彻底让别人不能再拿这个说嘴的吗?小王爷又怕的什么?
乌也不是一个聪明人,一时间无法辨明情状,完颜洪烈再问一句的时候,他便招了。在乌也的叙述中,完颜康的心越来越冷:完颜洪烈的表情,可是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直到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原来是这么的弱小,他的一切确实是依附于这个人,他远远没有长成到可以独立的地步。而自己在他面前的退缩,令乌也受到了影响,他们,包括他自己,都没有摆脱完颜洪烈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