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地位,绝大多数时候来自于手上的硬功夫,这几位也是如此。除了侯通海略次一些、略傻一些,其他人都不笨不呆,眼光也是有的。看这父女俩,一眼望去,便知这少女的功夫要高于这老翁,老翁的武艺放到江湖上是不甚入流,哪怕他手握铁枪,几个也浑不在意。
可是要杀发他们薪水的老板,那就不行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要杀完颜洪烈,就是与他们过不去。如果是五绝来了,没得说,几人掉头便跑。可一个武艺不入眼的老头子,谁给你的本事来砸我们的饭碗?
不须商议,几人交换一个眼色,便由灵智上人出来阻拦。灵智上人的拿手功夫,除了大手印,还有趁手的两片铜钹。“锵”地一声响,两片铜钹将杨铁心手里的铁枪夹住。杨铁心两臂有力,却拨之不出,原本有点蜡黄的面皮涨紫,依旧难撼分毫。灵智上人累月出入禁宫等地,一无所获,心情本是很不好的,完颜洪烈还聘了一个武艺远超于他们的裘千仞,更是让这种不爽涨到了十二分。现在遇到一个武艺低微好虐的,脸上登时显出一股轻松自得来。
完颜洪烈悄悄地瞄了一眼完颜康,见他面上不动声色,自己更是镇定了,微微含笑,抱着手对灵智上人道:“上人,佛门净地,还望克制。”完颜康心中一叹,万万没想到,穿了一回,当面见识了男人耍小心机。眼见穆念慈为侯通海所阻不及救援,完颜康袍袖一挥,将粘在一处的枪、钹挥开:“都是什么能拿得出去见人的身份么?嫌衙役官军来得慢?都收了吧。嗯?”
完颜洪烈闻弦歌知雅意,出言让侯通海也收手,点到即止也不再讲什么杨铁心的坏话,招呼了彭连虎等人一起去用斋饭。留下穆念慈颇为尴尬地看着这一幕,杨铁心双手有些脱力地微颤着,拐着铁枪不言声,完颜康心里正有事,冲她微一点头,便要走。
穆念慈思忖着今番又承他一份人情,出声道谢,更问一句:“不知郭大哥他们怎么样了?”
完颜康听得完颜洪烈等人走远,轻声道:“他们都很好,我将《武穆遗书》所藏之处告知与他了,你们若有打算,可寻他们去。”也没问他们父女为何回来得这般早,转身寻包惜弱去。上一代的恩怨眼见要在这小小庵堂里爆发,令他心烦不已。
眼角瞄见两个晚课时守门的比丘尼,想到方才双方在人家的地盘上才打了一架,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身份——敌国奸细、反贼,只得先寻了庵堂尼姑将此事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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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到了眼前的时候,包惜弱已经知悉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连捶数下桌子,方道:“我不想再见他们,只想安安静静、消消停停过自己的日子。你也是,管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要再为这些伤神了。”完颜康有些茫然地道:“方才赵王与我讲了些事儿。”将完颜洪烈提及婚事说了,待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还是选择隐瞒穿越的事情,含糊地讲了自己的处境。
末了,苦笑一声,心道,连这身份都是假的,还想没有心理负担地恣意过活吗?无论是自己瞧得起的、瞧不起的,有一个算一个,人人都是真实的,哪怕是有心机城府的完颜洪烈,也是鲜明的。唯有自己,从头到脚、从里到处,都是个假人。
包惜弱本是个心思极细的人,也有些感伤,以为自己当初的选择致有今日,给了儿子莫大的压力。不过完颜洪烈对完颜康确实上心,婚姻之事都想到了。此事包惜弱自己也想过,却一筹莫展,不知道哪样的姑娘才好配儿子。倒是完颜洪烈长于此道了。她却又不想让完颜洪烈这心机深沉之人主导儿子的事情。
又觉得儿子是连遇了两个不想见的人,勾起旧事,才会如此。便即拍板:“现在临安府为了迎接使者,不肯多事,在这是多留也不是长久之计。等使者过了,四下盘查不严,咱们便动身。”
等回到了陕西,周围都是自己人,无论是婚事还是旁的事情,都有人商议了。包惜弱已经暗下了决心,回去就给徒单衡去封信,让他帮忙参详。徒单衡她是信得过的,虽然年轻但是办事还挺牢靠。
就这么决定了!
完颜康也知道,此事不是安居之所,更不是静心思考的地方,点头道:“好。左右不过这几日,我去看看外面,别叫他们再闹起来。早些都打发了也好。”包惜弱还挂念着穆念慈:“一个姑娘家,我看她人不坏。外面风大雨大,什么都不容易,能劝就劝一下,不能劝,也帮衬一些。落到现在这个境地,都是命苦。”
完颜康道:“好。”
出门看时,只见双方却是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完颜洪烈这一边,住了个大院子,穆念慈与杨铁心只得两间偏房,倒是没再打起来。双方倒是都记得自己的身份不宜曝光,原本完颜洪烈是可以在宋国耀武扬威的,现在也不得不收敛了起来,他还有余力命人监视众尼举动,防止走漏消息。
如是数日,金使在临安及周边盘桓,三方人马便在小小庵堂里静等他们离开。期间,穆念慈留了个心眼儿,向小尼姑打听了完颜康一行之事,告知了杨铁心,父女俩到包老秀才夫妇的棺木前上了炷香。完颜康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管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一日,几个出外化缘的比丘尼回来,一脸惊异地讲着奇闻。被庵主一声咳嗽,都吓住了。包惜弱觉得有趣,为她们讨了两句情:“上了年纪,反而喜欢看到活泼的年轻人,能不能请她们跟我说说话?讲讲外面的故事?”庵主无所不应,含笑应允了。
完颜康便跟着听了一出奇闻——“外出化缘,正遇到了北国使者来观潮。临安府士女如云,都随着去。临安喜将仕家的小娘子顺娘落了水,喜将仕便说,谁救得他女儿有重赏,一般弄潮儿去捞她,都没捞到。内里一个乐小舍,也跳下水去,过不多时,却看到两人四只手紧紧对面相抱,拆也拆不开来。可不是奇怪?乐小舍的父亲才说,这乐小舍原在喜家附馆读书,心里想娶顺娘已有三载,两人已私下约为夫妻,只因乐小舍的父亲以为自家配不上喜将仕家,才不曾提亲。喜将仕家因将女儿许给乐小舍。话音未落,两人便活转过来了!乐小舍讲,是潮王所许。可见神灵是有的。临安府里都说,这门亲事,真是应了‘喜乐和顺’四个字!”
包惜弱念了好几声佛,道:“这是心到神知了。”
完颜康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往前不用太久,几天前,他还对黄药师讲了“借尸还魂”。眼下却再没生出“热中的男女为了能在一起,真是敢上吊敢跳河”的想法来,只想“原来如此”!
【身份假的有什么关系?人是真的就行。我的问题从来不在身份,而是在内心。是胆怯!是平庸!别人总有可以舍生之事,我却是没有的。哪怕头也不回地走上了一条极难的路,想的也不是“舍生取义”。将自家性命与利益看得比什么都要紧,从来没想“舍”,付出代价只为“得”。做什么都畏手畏脚,所以连真诚也像是假的。又过份地爱惜羽毛,总不能直白地、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心事。】【“一往无前”四个字,会写不会做。】包惜弱因儿子近来心情不好,拉着他听点故事解闷,自己却听入迷了。听到后来,要开解儿子,忽然听到完颜康纵声大笑。包惜弱吓了一跳:“康儿?”
完颜康笑道:“我很好,我很好,我想明白了。妈,既然使者修聘已毕,观潮也观了,作诗也作诗,他们也该北归了。正好,咱们也该动身了。”【从男女情事顿悟的自己,真是个大奇葩!】比丘尼有些舍不得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是啊,道上也不很查了。便是查,见棺发财,也挺好的。”完颜康微微一笑,心道:是啊,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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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过了香油钱,完颜康等人整束行装,随从们都颇欣喜,笑着互相打趣。你想媳妇儿了,他想相好了,完颜康悠然地坐在椅子上,听他们笑闹,也露出笑容来。就是这样的,活生生的,鲜灵灵的,喜欢就是喜欢、想笑就笑。他们人多,动静也大,引得尼姑们、完颜洪烈等人、杨铁心父女都忍不住看过去。
笑了一阵,完颜康命人去请了另两拨人过来,完颜洪烈与杨铁心是死对头,包惜弱不想见他们俩,自去灵前静坐。两拨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也都过来了。完颜洪烈依旧是温文尔雅和气已极地问:“忽都,你这是要北归吗?”
穆念慈见杨铁心一脸的僵硬,只得硬着头皮代父出头:“这几天谢谢啦。”
完颜康微一笑:“不值什么的……”
一语未毕,薛阇一脸的惊异之色地过来:“郎君,徒单大人传递过来的消息,宋国有使者自海上赴上京路。”
完颜康瞪大了眼睛:“什么?”
薛阇语气飘忽地重复了一遍:“有宋国使者泛海而来,求见元帅,欲商讨结盟伐金之事。许诺,可裂土封王,予丹书铁券。徒单大人不敢擅专,将人安顿了下来便传书给您。”
完颜康:=囗=!窝勒个大去!你们不是吧?
完颜洪烈:咦?或可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