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一口气,君瑄平静开口:“此战是君瑄不能敌,非纯阳不及阁下。”来人知道天眷者,甚至对镇山河一招了解若斯,便定然知道纯阳。君瑄虽败,却是她一人之事,她并不愿有人因此看轻了她的师门。
“咦?”男人轻笑一声,扣住君瑄脖颈的手指上移,轻轻勾住君瑄的下巴,将她的脸扭向自己。看着少女那双依旧清澈的眸子,男人眼中的漫不经心稍作收敛,他轻声问道:“你承认自己败了?”
“是。”君瑄点头。
“不以死而证剑道?”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恶意,仿佛想要看见君瑄自刎当场。
君瑄眉目微动,清亮的眸子浮上了一抹浑浊血色。仿佛受到某种蛊惑一样缓缓抬起了手。男人见状讥讽一笑,而后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
就在这一刻,君瑄手腕一转,原本伸向自己脖颈的剑横向那人而去。
那人猝不及防,却是腰肢猛然向后一折,足下荡开一尺,避过君瑄这一剑。他的衣襟本就大开,此刻更是被君瑄的剑气所割,露出的大片肌肤上也留下了一道血痕。
男人稍稍站定,手指勾起自己胸前的一缕鲜血,舌尖轻吐,舔了舔手指上的血痕。咸腥的味道让他眯起了眼睛。还不待君瑄出下一招,就见他身形一闪。
“碰”的一声,君瑄只觉自己背后一阵闷痛,回过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将她狠狠压在树干之上,这一次,男人直接下了她的剑。
小姑娘的脸迅速浮现出一片红,不是羞红,而是内府受到震荡,气血上涌。一个抑制不住,她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只是显然男人手下留了余地,所以君瑄只是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男人本也没有想取君瑄性命,此番行事,半是存着一试天眷者的意思,另一半则是有心戏弄。已经让君瑄也见了血,男人便不再出手。脱下手上的指套,他说道:“不打了,你打不过我。”
小姑娘的脸色已经见了几分苍白,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受内伤。因为她天生紫霞功体,呼吸吐纳之间都是在修炼,不必打坐,周身的内力也会徐徐回环。此刻猛然被外力破坏了自身的内力运转,便让她筋脉受损尤为严重。
顾不上背后的疼痛,君瑄撑住一口气,靠在背后的树上。忍过一阵一阵的眩晕,她终是抬手推了推面前这个太过迫近的男人。
男人当真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在不远处席地坐下。他的手里还拿着君瑄的剑,与他方才丢弃的那把放在一处。伸手支着下巴,男人伸手在地上拍了拍,随意说道:“坐吧。”
君瑄看了一眼自己的剑,咬了咬唇,脱力一般的靠着身后粗壮的树干坐下。
眼见着小姑娘没有坐在自己旁边,那人也不强求,他抬手摘下自己的面具,对君瑄说道:“虽然你的表现差强人意,但是能在我手底下走过这么多招,还给我留下点儿小礼物,也算是不错了。”
指了指自己胸前的剑痕,男人方才继续说道:“就冲这个,你便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吾名,玉罗刹。”
“西门吹雪。”
君瑄低低的念出四个字,任何看见过玉罗刹真容的人,恐怕都会念出着四个字。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简直和西门吹雪宛若孪生一般,面容别无二致,唯有方才掩在面具下的一只碧绿眸子,方能显出和西门吹雪的细微差别。
玉罗刹的一只眼睛漆黑如墨,另一只眼中却是翠色的翡翠光泽,一双鸳鸯眼将他的面容衬出丝丝邪气。分明是一样的脸,西门吹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而玉罗刹,却宛若红莲业火。
听见君瑄提及西门吹雪,玉罗刹的眼中闪过了满意。他抬手又将自己的面具戴了回去,轻“哼”了一声才道:“没错,他是我的儿子。”
君瑄怔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言。
西门吹雪的家事,她并没有资格评论探听,只是若是玉罗刹是西门吹雪的父亲,那么他做的一切事情便可以理解了——君瑄作为叶孤城的未婚妻,尚且能做出因泄愤而追击李燕北的事情,那么玉罗刹作为西门吹雪的父亲,折磨一下杜桐轩就是再正常不过了。
玉罗刹看着这个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的一派波澜不惊,眼中暗自有些满意。难得的,他终于还是决定提点她一下。
玉罗刹武功已至臻镜,叶孤城在武功上虽然尚且算作能和玉罗刹一较长短,然而在君瑄的事情上,叶孤城却难免要当局者迷。在这一点上,玉罗刹比叶孤城要清醒,所以看得也更加深远。
“你如今走岔了路,这一小半个月一来,跟那些二流江湖人的逞强斗勇让你失了本心。你自己看看,如今你行事做派,哪有几分纯阳的样子?说是我西方魔教的妖女也有人信了!”稍微顿了顿,玉罗刹笑容讥讽:“还是你觉得,身为天眷者,一人遮掩一世之光,力压同代用剑之人,你便是天下无敌了?”
玉罗刹从不是怜香惜玉的性子,这番话说的直白又尖锐,却如同一瓢凉水,兜头向君瑄泼来。
五脏六腑都宛若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心境动摇之下,君瑄猛地喷出一口血来,在她纯白的道袍上留下朵朵红痕。再也支撑不住,君瑄竟闭目向后倒去!
☆、第47章 谁能初心不负。
第四十八章。谁能初心不负。
君瑄没有倒在冰凉的地上,而是落在了一个怀抱之中。那个怀抱对于君瑄来说近乎陌生,唯有熟悉的檀香味让君瑄感到了一丝安心。
一个一身白底蓝纹道袍的道人倏忽出现,将已经晕倒的小道姑稳稳托住。
玉罗刹眯眼,上下打量这那个忽然出现的中年男人。那人四十多岁的年纪,两鬓已经花白,却是面容清癯。一身宽大的道袍披在身上,纵然他的臂弯之间还扶着一个妙龄少女,也不掩他的仙风道骨。
“这位道长……可是华山来人?”玉罗刹对于自己将君瑄打伤这件事并无愧怍,但是单冲着君瑄和他儿子的关系,他就不能将一个昏迷的小姑娘随便扔给旁人。
那人双手环住君瑄虚软的身子,没有办法对玉罗刹行道礼,便只是笑了笑,而后道:“贫道冲夷。多谢檀越方才为劣徒指点迷津。”
既然是纯阳宫的人,那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玉罗刹点了点头,随即便凭空消失在空气之中——他此来的目的,一是为了见识一下所谓的天眷者,二却是为了对君瑄挑明他和西门吹雪的关系。他的势力大半都在西域,又跟人约定,他有生之年西方魔教势力不踏中原,在盛京之中行事自然没有君瑄方便。
出于某种原因,玉罗刹有心和君瑄结盟,不过眼下她昏厥过去,并不是详细商谈的好时机。索性有人照顾君瑄,玉罗刹自然不会在做停留。
冲夷道长将君瑄小心放下,仔细探查了一番她的筋脉。坐忘经已经本能的在她体内流转,这一会儿的功夫,君瑄体内的冲撞的真气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冲夷道长略作沉吟,从怀中掏出一瓶内伤药喂她服下,有运功为君瑄化开药力。
君瑄体内的紫霞内力是先天功法,和那些后天习得的到底不同。旁人受了这样的内伤,少说也需要昏迷三两天,而君瑄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清醒了过来。
咳出最后一口残血,小姑娘有些狼狈的抬起了头。看清了眼前的人,君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哑声唤道:“师父。”
冲夷道长正在她的不远处打坐,听见了声响,便起身走了过来。对于这个小徒弟,他有着太多的期望。然而冲夷修道多年,他的期望从来都是用来鞭策自己,而非苛求他人。他从未要求过君瑄做一个怎样的人,然而这不代表着他是一个不合格的师父。
相反,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这些冲夷做的一贯很好。
冲夷一年会去白云城探望自己的两个徒弟一次。他一生沉湎于剑道之中,虽然未必有君瑄和叶孤城那样精彩绝艳的资质,但能以凡人之资登临剑道高峰,非纯粹而不可为。若论对剑的纯粹,便是叶孤城也不能及冲夷道长十分之一。
非关心性,而是情势注定会如此。叶孤城的剑有太多的牵挂和承担,而冲夷道长的剑便只是剑。他自幼长在纯阳,满心满眼也只有剑而已。
方才君瑄和玉罗刹相对交谈,冲夷已将他们的谈话听了完全。玉罗刹的所言自然落在了冲夷道长的耳中,再加上他进京之路上听见的各式传闻,冲夷道长已经对君瑄的情况有所了解。
冲夷道长解下背后背着的长匣,在君瑄身旁坐定。他轻叹了一声,而后对君瑄说道:“觉慧,来,为师和你论一论道。”
君瑄自然不可能拒绝。她垂眸,苍白的唇被她生生咬出三分血色,沉吟许久,她才开口:“师父,玉罗刹说我入了邪道。”
冲夷望了望头顶树木投下的斑驳树影,悠悠道:“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虽说我们纯阳参的是以正为无上大道,然而正乃邪所伏,邪是正所倚,正邪的划分又岂是那么清楚的。”
君瑄默然无语。
冲夷道长继续说道:“你初入尘世,又初涉情爱,与为师通信中多次提及自己道心不稳,但是在为师看来,这样的不稳却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