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到了花厅,方无忧小小声说了福清一句唯恐天下不乱,便换回了温柔的笑意,对着诸位女眷道,“可算是盼来了公主,这就是咱们今上的掌珠,福清公主了。”
女眷连忙上来行礼,由方无忧一一介绍给福清认识。
薛宝钗在后头缀着,素日里她最喜欢听这些人际关系,记在心里头,只是刚才她窥见了林黛玉的婚事,难免又多了一重心思。
如同从前无数次一样,她隐藏在角落里,看着公主高高在上同人应酬。只是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林黛玉。
林黛玉同程青城的婚事,好像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各家夫人小姐瞧着她和方无忧的眼神都和善又打趣。
不知是哪个的小姐凑在一起闲话,“林小姐要嫁入齐侯府了呢,真是好命。谁不知道程二公子年少有为。”
“不过是个武夫罢了,瞧她娇滴滴的样子,哪里是好般配。公主可真气派,发上那样的大的红宝石,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用西洋工艺雕琢成牡丹的宝石在发间熠熠生辉,那样大的红宝牡丹,除了皇后太后处,普天之下也只有福清公主有这么一颗。
“林小姐戴的是什么花?从未见过。”
林黛玉打扮的也好,发间一对银簪打成蜀地东陵特有的绣球花样子,许多小的浅紫珐琅花片凑成一个圆满的绣球,团团锦簇,风吹过,花瓣皆会颤颤巍巍的晃动。
绣球花又称八仙花,寓意极好,在江南人家比较多见,闽地中人未曾见过倒也正常。
薛宝钗百无聊赖,却仍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倒也有小姐来与她说话,巴结她这个公主伴读的不在少数。
方无忧携了两个中年妇人来见福清,笑道,“这是罗家大太太,这是二太太。”
福清见大太太同罗云生长得无甚相似之处,暗道这小罗御史可见是肖父了,罗大太太也没有要巴结公主儿媳的意思,只是恭敬问了好。
她并无亲热之意,也可以说是恪守君臣礼数,只是福清总觉得她恭敬之下带了对自己的不满,当下不悦,矜持的一点头,“起来吧。”
倒是二太太上来道,“前儿听说公主给顾氏在庙里设了牌位,民妇替她谢过公主大恩。”
说着就要跪下谢恩,方无忧忙扶住她道,“二太太不必如此,公主向来不喜欢人对她又跪又拜的。”
“民妇失礼了,只是公主大恩,实在不知如何感谢,只好替顾氏一并给公主磕头了。”二太太道,又解释道,“原这泼皮来求亲的时候,也是诚心实意的,又见他家底丰厚,方才应了。哪曾想是狼入虎口,也是民妇识人不清的缘故。”
如先前和林黛玉所说的,福清断不会为了顾氏同她计较,见她自己特意提起谢恩,心里舒畅不少,“知人知面不知心,也怪不到二太太身上。”
二太太见她并无不悦,壮着胆子替起自己侄子,只挑琐事道,“公主到了闽地饮食可还习惯?有些时候出门在外,分外想念家乡吃食呢。譬如民妇侄儿年少离家,有幸这次被陛下任命为钦差,回了家头天晚上硬是吃了三盘子桔红糕,直嚷着京城的味道不正宗呢。”
“噗……”福清笑出声来,又问二太太道,“多大的盘子?”
二太太便将手指圈起,比了一个圆,“这般大。”
“那倒还好,若是这样大的盘子吃了三盘,才真是吓人。”福清双手画圈,比划了一个比脸还大的圈。
“那不是乡情,那是饕餮了。”二太太跟着道。
福清想到小罗抱着比脸还大的盘子,又笑了一阵,“二太太说话很风趣,小罗御史在家中还好么?”
二太太看她神采飞扬,心里一喜,可见公主是中意云生的,当即道,“尚好,只是每日同侍郎大人一同忙碌,很是用心,也不枉陛下对他一片栽培。”
跟着大表舅这样忙啊,下次喊他一起骑马好了。不过本公主也很忙啊,才解救了受苦的良家妇女。
方无忧见她们相谈甚欢,小罗御史生母反而在旁一言不发,半点也无罗云开成亲之时焦虑的慈母样子,也不大高兴,只是不好让她僵在此处,手中团扇指了水榭道,“我站得有些乏了,大太太陪我坐一会子可好,倒别叫我扰了公主兴致。”
罗大太太恭敬的行礼告退,跟着方无忧去了水榭。
到了福清这个地位,也无甚不能问出口的,故而她瞧着罗大太太的背影,故作玩笑的道,“罗大太太好似不大喜欢本宫。”
二太太腿一软又要跪下,福清扶着她道,“才说不喜欢人又跪又拜的,二太太忘了不成?”
罗二太太反应机敏,忙笑着道,“民妇自然记得,故而只想着跪一跪公主,拜是万万不会的。”
“二太太是聪明人,聪明人该说真话。”福清往后退了退,随意倚在凉亭的栏杆上,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对对子的林黛玉身上。
罗二太太咬了咬牙,凑近了小声道,“回公主的话,大太太生云生的时候是难产,为此伤了根基,不能在生育,自此对着云生都是淡淡的,并不是对公主不敬。”
“十根手指尚有长短,也是人之常情。怪道小罗御史年纪小小,一个人在京城做官,半个照顾的人也无。”
难怪两个儿子,一个精心在身边养着,一个随便考了进士就扔在京城了,居然这样偏心。
“民妇时时有送体己给云生,就是民妇犬子,也和云生多有通信,您瞧林小姐身边那个小丫头,那是小女,每每换季,她都会做些针线随着民妇的东西一起送到京城。”罗二太太将她对小罗御史的用心娓娓道来,“可惜福州城同京城相隔太远,不然还能送些桔红糕给云生,也好解他一片思乡之苦。”
☆、第九十三章
福清公主又听罗二太太说了些小罗御史幼年的趣闻,到底是意难平。她找了机私底下同林黛玉道,“原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都是说来骗人的。”
林黛玉想到袭爵的大舅舅住在马棚边上,不袭爵的二舅舅霸占了荣禧堂,也是苦笑,“人都有各自喜欢,难免心会偏。”
“公主同林小姐说什么私房话呢,还躲在这里。”这是撇了罗大太太的方无忧,方无忧拉了福清道,“我也查过了,你这个婆婆实在是个偏心的,你别放在心上,反正日后你也不用同她来往。”
罗云开的妻子不过是门当户对的金氏,罗云生却娶了今上的独女,这落差不是一般的大。估计罗大太太心里正堵得慌。
福清只是心疼小罗御史,“好了,不提这个了,还有别的玩儿么?我看她们这些个联句啊写诗的,只是头疼。”
方无忧道,“自然是有的,我特意请了个女说书的,据说是江南那儿过来的,会许多新鲜的本子呢。”
福清转了转脖子,“行吧,叫她来解解闷。”
水榭里重新摆了席面,方无忧特意将一碟子桔红糕搁在福清面前,冲她直笑,福清横了她一眼,“说书的呢?别是你诳我吧。”
方无忧在她身旁坐下,给了侍女一个眼神,侍女领命,片刻领了个秀美的女子进门,女子穿着很是简单,月白的长袄蔚蓝的褶裙,通身的书卷气。
侍女放了张杌子在那一边命他坐了,又将琵琶递过去。她倒是有趣,先缓缓弹了一曲琵琶,这才道,“敢问诸位贵人想听些什么。”
福清靠在椅背上,有些倦意,半眯着眼道,“随意说些什么都不拘。齐侯夫人说你会许多新鲜本子,挑一部来说说。”
女先生领命,思忖后回说道,“有一段戏叫云中歌,是最新,讲的是汉昭帝刘弗陵。”
福清道,“近来新戏好似都是这个野史路数,喜欢挑些史书上的人物来说。你讲个大概,若是好再听。”
女先生道,“说的是刘弗陵同一位云歌姑娘的故事,这云歌是霍去病的女儿,自小养在大漠之中,幼年遇上了刘弗陵,二人约定十年之后长安相见。谁曾想云歌错将宣帝刘病已错认成刘弗陵。”
福清打断她道,“所以叫云中歌了。十年时间,认错谁都不足为奇,只是这姑娘随便捡了个昭帝又随便捡了个宣帝?飞燕也不及她吧。再一个,你说,她是霍去病的女儿?霍去病的女儿去大漠作甚?”
“史书记载霍去病不过霍嬗一个儿子,这女儿可能是为了新鲜编出来的吧。”林黛玉道。
“编吧编吧,后头也不用说了,不过是刘弗陵同这霍云歌爱得死去活来,闹得天翻地覆的,最后一命呜呼了。”福清不耐烦的敲敲扶手,“换一个说。”
女先生神情有些尴尬,抱着琵琶道,“云中歌之前还有一本大漠谣,说的是霍去病……”
“同狼女的故事。”福清公主和林黛玉异口同声打断她道,福清脸色不愉道,“江南已经下了禁令,不许再将大漠谣,书也不许再刊印,难不成你从江南过来,一无所知?”
女先生忙起来赔罪,“公主恕罪。”
“恕什么罪,没得哪天你们也编排本宫见了男人抛家舍业的跑大漠去了。”福清起身,“本宫乏了,有劳齐侯夫人安排这一场,咱们下回再聚罢。”
长长的月华裙摆拖过水榭门坎,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方无忧推了林黛玉一下,林黛玉忙跟了上去,又有侍女丫鬟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