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道,“太太何时同程夫人这样熟稔,说不准她只是以示郑重,偏太太自作多情。”
明萱佯装拿了帖子要拍她,得了林黛玉软绵绵的一横眼。
林府设宴自是各家捧场,热热闹闹走个过场,这会子要说的,是罗家。
状元罗家这回要成亲的,是罗家长房长孙罗云开,罗云开十八岁中了举人,年少得意,是福州城中头一名的才子,都道他这次科举必定金榜题名。
他未过门的妻子出自金家,金家虽不及罗家,也是闽地有名的书香世家。
明萱带着林黛玉等着看新娘子,金氏的嫁妆很丰厚,且风雅,几个女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给明萱讲些金家的事,譬如罗家二太太就是金家的女儿。
不想等过了吉时,还未见新娘子过来,众人就有些乱起来了,忙叫了各自的丫鬟去打探,不一会儿就有消息过来。
罗云开去金家迎了花轿回来,正要踢轿请新娘出来,谁知长街另外一头竟吹吹打打也来了一队花轿。
众人都以为这花轿也是今日办婚事的,只是凑巧走了这条街的时候,花轿稳稳当当停在罗家门口,轿门的红帘子一掀,婷婷袅袅走出来一个覆着红盖头的女子,娇笑道,“相公好偏心,竟选了去迎金妹妹的轿子。”
罗云开此时喜服加身,器宇轩昂,见了这女子却同见了鬼一般,惨叫道,“你缘何还不肯放过我?!”
那女子一把抓下红盖头,露出一张妖媚的脸来,“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也是拜过堂的人,相公要纳妾,妾身不敢不允,可你竟要休了我,同我恩断义绝,实在是负心薄幸。”
来送亲的金家人听她这样说,瞧着罗云开的眼神都变了,金氏的大哥上前一把拽起罗云开道,“今日罗家不能给我们一个解释,我断不会把妹妹交到你手上。”
外头都是来凑热闹的百姓,见了这好戏,哪里还肯走,一传十,十传百,状元罗家门口来了两个新娘子,不到一炷香功夫,整条街便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罗云开满头冷汗,惊恐的看着金氏大哥道,“金兄,她是个鬼啊,我们家明明找了仙长驱逐她了。我断没有羞辱金家的意思。”
那女子呵呵直笑,拎着盖头在日头底下走了一圈,笑道,“相公真是有意思,抛弃发妻却诬赖我是鬼,大家瞧瞧,可看得见我的影子?”
金氏在花轿中实在心急如焚,瞧瞧掀起来一些盖头从缝隙往外头看,正对上这女子的媚眼,女子嘴角扬得极高,眼中闪过一抹绿光。
金氏登时觉得心里猛地一颤,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诸多喧嚣都听不见了,只听得耳边那女子的娇笑,“花轿里的是金妹妹吧,怎生不出来拜见我这个正房。”
罗云开生出一股力气,推开金氏大哥去掐那女子,女子笑盈盈一旋身避开了,他又去掐,女子高声道,“金妹妹快些出来劝劝,相公要杀我呢。”
金氏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竟颤颤巍巍站起来掀了盖头出了花轿。她慢慢走到缠斗的二人面前,见女子生的貌美异常,含笑看着自己,眼底却满是恨意。
她膝盖一软,险些就要下跪,后头喜娘见事不对,忙上来搀扶她,“姑娘何苦出来呢……”
女子眼里又是绿光一闪,金氏顿觉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嘴里喃喃道,“……秦姐姐。”
好在她嘴唇微动,声音极轻,除了喜娘并无他人听见,喜娘同金氏大哥交换了个眼色,她大哥抬脚给了罗云开一下,怒吼道,“你罗家竟出了你这样的败类,我金家从今往后……”
还有个亲姑姑在罗家,倒不好说什么恩断义绝,便住了嘴,半晌才喘着粗气道,“带我妹妹走,这腌渍地方腌渍人,没得脏了她。我金致远和你不共戴天,遭报应的!”
金家规矩极严,金氏这一回去,断没有像明萱这样熬几年再嫁的,很可能连着门都进不了就被送去家庙。
金致远同金氏是胞妹,只恨自己那一脚踹得不够重。
女子仍不放过,凑上去道,“金妹妹这是吃我的醋了,不肯嫁了?”
金氏靠在喜娘身上,几乎瘫倒在地,一双眼死死盯着女子,恨不得生啖其肉,“我金家女,纵死,不为人妾。”
“看吧相公,金妹妹不肯嫁给你呢,可不是我的错。”女子一摊手,笑得极其得意,冷不防一盆黑狗血泼在头上,罗家人一边扶起罗云开,一边又去拦金氏,众多家丁将女子团团围住。
她一抹脸,瞥着金夫人道,“老太婆,你又想拿黑狗血才诬陷我是妖精?”
金夫人道,“你害得我儿到此地步,还要来害我儿媳妇,你不是妖精哪个是?”
这话说完金夫人便觉得有些漏洞,果然,围观的人群都误解了金夫人,只道金家不但抛弃发妻,还要诬陷人家。
宜霜出来凑热闹,见着门口满脸鸡血的女子,脱口而出道,“秦小妹?”
☆、第六十一章
秦小妹满脸狗血,红衣宛若厉鬼,笑着看金家罗家僵持,她摇摇摆摆想要走到罗云开身边,却被家丁阻拦,她张口舔了舔手上的狗血,“相公这是不愿意同我破镜重圆了?”
罗家早有人从偏门出去找仙长救命,宜霜忍不住传音与她道,“秦小妹你这是何苦,你父母姐姐都在找你呢。”
秦小妹看向女童模样的宜霜,不屑道,“我道是谁,当日你们不也赞我二人佳儿佳婿,如今也来坏我好事?”
宜霜往前走了两步,就要和她动手,忽听得一声笑,笑声虽远,但听得极清楚,众人不由都静了下来,人群四下让开,一个通身雪白的女子慢悠悠走了过来。
她并不去看秦小妹,反而到宜霜面前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原来是你。”
宜霜被她一摸,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她也见过不少神仙,诸如永定河君林仙草身上仙气灵动,可哪位都没有眼前这位让她来的害怕,打心里头惶恐起来。
“莫吓着她呀,不然阿锦要跟你拼命了。”女子身后还跟着个少女,头上系一对金色发带,凑到前头来笑道,“我叫小蛟,你好。这是我师父龙七叶。”
“……你们好。”宜霜看她眼里金光流动,便知修为不凡,虽见小蛟笑容可亲,还是难去对白衣女子的恐惧。
小蛟看她紧张,忙道,“师父听说师弟找了个媳妇儿,就来看看。”
“你师弟是谁?”
“阿锦呀。”
“阿锦是谁?”
龙七叶看着眼前就差瑟瑟发抖的小花妖,“阿锦是永定河君。”
……宜霜两眼一黑,不只害怕了好吗,她简直想厥过去。
那头金氏仍旧靠在喜娘身上,喜娘用帕子给她遮着脸。秦小妹也是收敛了片刻,看二人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又同罗家闹腾起来,拉着罗云开就要往屋里去拜天地。
耳边撕打声不断,小花妖说话声音比蚊子还低,龙七叶略皱了眉,转头道,“孽畜,没得吵人清净。”
秦小妹虽还拽着罗云开,却是惊恐的缩了一下肩膀,“大仙恕罪,实在是罗家欺人太甚。”
龙七叶腕间滚出一只银质香球,烟气袅袅而出,片刻之后她冷笑道,“果真是情深意重,他身上有文曲之命,说不准能渡得你一劫。”
秦小妹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和之前嚣张判若两人,“我只是一念之差,可相公到底与我已经拜堂成亲,他诳我回家,又让道人对我施法,半点夫妻情谊也不顾。”
小蛟嗤笑道,“你倒是会自作多情,自己使得*术,把人家当傀儡一样耍,如今倒来说夫妻情谊。”
秦小妹呲出尖牙,五指变成利爪,狰狞的朝小蛟扑去。
“妈呀,真的是妖怪啊!”
随着第一个路人的惨叫,整条街的围观群众哗啦啦全跑了,就剩了罗家和金家送亲的还勉强鼓起勇气站在那里护着主子。
罗云开捂着被踹的肚子,苦笑着对金致远道,“金兄如今瞧见了,实非隐瞒,确是妖孽作祟。”
金致远冷哼一声,“你虽冤枉,我家小妹难道不是无妄之灾?”
罗云开忍痛躬身作揖到底,“一切皆由我起,此间事了,此生必不负她。”
宜霜见秦小妹来势汹汹,忙要挡在小蛟前面,小蛟将她拉到身后,“无妨。”
无形的水汽将秦小妹捆得结结实实,偏外人看不见,只道妖怪突然摔在了地上。
宜霜有些尴尬,忘了小蛟是河君的师姐了,根本不需要自己保护。不意小蛟转头一拍她肩膀,“好孩子,你这个弟妹我认了,阿锦眼光还不错。”
虽羞得面红耳赤,到底心里高兴,不料龙七叶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怎生法术如此低微?”
“原是我不用功的缘故……”宜霜也不生气,勉强挂着笑解释道。
“脾气倒好,要是我说小蛟法术低微,她一蹦能有三尺高。”龙七叶一笑,又指派小蛟道,“还不赶紧收拾干净了。”
小蛟嘟了嘟嘴,“刚跑了这些个人,我哪里都收拾的好,还是你来吧。”
说着拉了宜霜到一边道,“还是看师父的,咱们贪个清闲。”
龙七叶一笑,正要说话,只听得一声断喝,施施然走来一个道人,端的是仙风道骨,“不知哪位道友,贫道在此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