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喜堂前停稳,有全福夫人在一旁说着吉祥话将轿门挑开,新郎官穆言则弯下腰,将手搭在轿门边上,同时顺势将一根红绫甩入轿中,静等着黛可从花轿中走出。
黛可的视线被盖头遮着,从花轿到喜堂的一路完全凭借着自己的感觉以及手中那根另一头由穆言握着的红绫的指引。
穆言在黛可迈出花轿的那一刻也稍微晃了一下神,但很快就回复了镇静,即便这样,也难掩眼中的惊艳。至于镇远侯府内的其他人,跟荣国府的反应几乎一模一样,别说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下人,就是来贺喜的各家大人,各府诰命,也全都没办法控制自己把眼睛从黛可身上拔出来。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司仪几乎是磕巴着勉勉强强将礼成两字喊了出来,至于本应响彻镇远侯府的鞭炮,则是根本没人想起来去点响。
”圣旨到——”就在穆言引领着黛可准备将黛可先送入洞房的时候,喜堂外传来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
圣旨?好不容易恢复仪态的观礼宾客又不由得窃窃私语,听说前两日穆言才招了永历帝斥责,被贬了官职。难不成永历帝真的厌弃了穆言,连这种大喜的日子也不放过,还要再来给穆言什么惩罚?
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圣旨竟不是给穆言的,接旨的人竟然是黛可。
刚刚拜完天地,连洞房都还没有入的新娘子就被封了五品宜人,十五岁的诰命,这要是多大的福气!更别说伴随着圣旨的还有御赐的大婚贺仪,是谁胡说八道说永历帝已经不再看重穆言的,除了亲王大婚,永历帝还没给谁过这样的恩宠!
就连黛可都有些发傻,穆言的信上可没说过这件事。就是这整个镇远侯府也只是镇远侯夫人秦氏,穆大老爷的发妻叶氏,以及已逝的穆言的母亲李氏有凤冠霞帔,那还是熬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熬到手的。
而她……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连正式入门都不算就拿到了?
直到坐到喜床上,黛可都还沉浸在这种不可思议中。若不是穆言挑起盖头的举动让她习惯了满目红艳的眼睛有些难受,黛可怕是还没办法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前一刻还是她在让别人震惊,后一刻被惊吓到的人怎么就变成了她自己!
“你们现在这儿伺候太太,我去前面招呼客人,”穆言见黛可还没彻底回神,便吩咐了房里侯着的丫鬟婆子等人,转身往外走。
穆言的声音很好听,清亮中带着磁性,语调起伏顿挫,每一个尾音都带着诱惑,不说别的,就是仅仅对耳朵来说,都是绝对是至高的享受。
听到如此吸引人的声音,黛可不由将视线上移,放到了穆言的后背上。
“四爷且慢走一步!”
不看还好,这么一眼看过去,黛可是怎么看,怎么觉得穆言的身量背影十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哦?”穆言微笑着转身,“不知太太有何吩咐,为夫洗耳恭听。”
映入黛可眼帘的是一张英俊到几乎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陌生的脸庞。
第47章
不对!
黛可不顾头上还没摘掉的凤冠的沉重,站起来快步往前走了两步,直接转到穆言正面。
若是将穆言的双眼皮变成单眼皮,眼角再往下扯一点,眉毛更厚重一些……
若是将穆言白皙的皮肤弄得稍微粗糙一点,尤其是脸颊少些血色,紧致有型的双肩稍微再宽厚一些,然后再高上寸许……
若是……
若是将这些变化全部实现,黛可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选。
“若是无事,我便先去前面了,”穆言不等黛可端详完毕,又重新嘱咐了房内的下人几句,就去了前面招待宾客。
“四奶奶,奴婢帮您把凤冠解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轻轻走到黛可身后。
“不用了,”黛可回过神,淡淡的看了一眼那名妇人,“你们先去忙,这里有我身边的人伺候就成。”
撵走新房里镇远侯府留下伺候的人,黛可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书墨,你有没有觉得四爷长得有些像谁?”
“这……”黛可迷糊的挠了挠头,“奴婢没敢直视姑爷,要不姑娘问问商羽?”
“商羽?”经书墨这一提醒,黛可在房里扫视了一圈,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商羽竟然不在房中了。
“咦?难道商羽跟着那些人一起出去了?不应该啊,平常没有姑娘的吩咐,商羽从来不乱走动的,”书墨也同时发现了商羽的失踪,惊讶的在取下黛可头上的凤冠时连带着扯断了好几根头发。
“先别去想那些,”黛可头皮给扯了几下,皱了皱眉,有些不满的瞪了眼书墨。
“哎呀!奴婢不是故意的,”书墨吐了吐舌头,赶紧集中精神,把黛可的凤冠除下,又替黛可换了一身大红的日常家居服,“说起来,今天在路上的时候奴婢似乎看到了雨墨,可一眨眼又找不到他了。本来奴婢以为苏大爷也受邀来观礼来着,可是在喜堂的时候,奴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人呢。”
“雨墨……?”
“对啊,他今天穿得可喜庆,一身的猩猩红——哎,不对啊,”说到这儿,书墨自己也觉出不对劲儿来,“他今天穿什么红,又不是苏大爷成亲!”
想到之前自己对穆言的观察,又比照着书墨所说的,黛可心里略微有了点谱。虽然还是不大敢相信,但是很多以前说不通的事,如今换个角度来看,就全都不再有疑点。
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苏诺就觉得他的嗓音一直有些过于低沉;为什么苏诺到荣国府拜访从来都跟贾母相处的时间长,跟贾琏贾政这些本应多相处的人却只是略微打声招呼;为什么苏诺从来在荣国府都恰好错开薛宝钗回来探亲,让贾母相当遗憾没能叫薛宝钗帮着相看相看他跟迎春是否合适。
最重要的——为什么穆言能在这个男权世界轻而易举的做出几年内不圆房的承诺!甥舅啊,别说近几年,这一辈子也不能圆房!
怪不得呢,黛可暗暗咬碎银牙,这是早就做好穿帮的准备了啊!知道被她发现别说圆房,直接一耳光抽出去各走各的路都有可能,所以不但答应的痛快,还扔出过几年帮她销声匿迹的胡萝卜引她上钩,让她现在想反悔也舍不得将来名正言顺万无一失的消失!
“可是有什么不妥?”书墨见黛可脸色都变了,不由担心的问道。
“……没什么。”
其实书墨的观察力不比黛可弱到哪里去,只是谁都没往苏诺身上想,所以才被一起被骗了这么酒。黛可也不想这个当口跟书墨说这些,反正书墨早晚自己也能察觉,多看几眼就认出来了,没看商羽已经跑出去求证了么。
如今嫁都嫁进来了,难道还能逃婚不成?再说就算有逃婚的心,这镇远侯府人生地不熟的,出了门一路畅通没人阻拦都未必走得出去。何况今天府里这么热闹,不说三步一人,五步也至少能找到一个出来。
“你帮我把装卸了吧,再叫人热点饭菜过来。”
“不等姑爷了?”这……按规矩,新娘子在新房吃的第一顿得是跟新郎官的交杯酒啊。
“四爷没那么小心眼,不会计较这些。”他敢计较!
书墨迟疑了一下,见黛可主意已定,也不再坚持。开门吩咐守在门外的婆子去厨房叫饭菜,自己则打了温水给黛可卸妆。
等穆言送走了所有宾客回到新房,看到的就是一桌已经彻底冷掉的残羹剩饭,以及连红色家居服都换下的,穿着一件半新不旧小棉袄靠在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喜床上打着呵欠的黛可。
“奴婢去叫厨房重新给姑爷端些新鲜的饭菜来,”书墨瞅了眼穆言,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人绝对不会对黛可的慢待有任何异议,但却不敢深究这里面的原因。
“不用了,你先下去,四爷有话要跟我说,”黛可挥挥手,同时不但没起身迎接她名义上的丈夫,更是连正眼都没给穆言一个。
“看来你知道了?比我想象的快了不少嘛,”等书墨将新房的门从外面关上,穆言毫不介意的坐到桌前,拿着黛可用过的筷子夹了几口冷菜,“比你做的差多了,这府上就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厨子。还好从明天开始我就有口福了,中午我应该回不来,每天你只要准备晚膳就好。”
“从前怎么没发现你的脸皮这样厚,”黛可一字一句咬着牙叫道,“肖舅·舅!”
“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穆言轻轻的将食指放到唇上,“圣上金口玉言,你的生母是我的养姑母,你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小舅舅什么的,以后可不许再胡说。”
“你——准备的倒是充分!”过了这么长时间,黛可其实也反应过来,苏诺,不,应该说穆言跟她至少在血缘上不会有任何关系。再联想到当年金殿上镇远侯府的滴血认亲,自然也就想明白穆言当初说的有父有母有姐姐,说的就是她的生母一家。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