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万一呢?郭嘉殒命,新野落入曹操之手,刘曦刚得了襄阳,便失去了最初的福地。
忧心之下,时光变得分外难熬。
我试图说服自己,担忧对战局毫无裨益,只会自我折磨,可是仍旧于事无补。我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跳动,激烈地好像随时都会蹦出喉咙去。
“公主!”卯时三刻,在屋外伺候的秋香终于敲响了我的房门,轻声报告道,“崔掾史来访!”
“快请他进来!”正在房中苦苦枯坐的我精神一振,满怀希望地看向疾步而来的崔州平,但他带来的消息令人失望:“新野还未有音讯传来,下官欲带一游缴外出打探,公主以为如何?
游缴类似于民警,因潮岭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县,不仅人口稀少,连县尉、廷掾之类的官位都从缺,所以城中最有武力的便是捉贼的游缴,令人不得不感叹石广元往日的举步维艰。
警察与侦察兵完全是两个工种,想到记忆中游缴们不堪入目的业务素质,我摇头道:“游缴不通军务,掾史还是精选数位兵士出城,以安全为上。”虽然潮岭县府是个空架子,但我带了公主府的三百卫兵来潮岭,比起游缴来要专业许多。崔州平未必不愿差遣兵士,只是碍于我带来的人属于公主府私兵,不便开口罢了。
见我主动提及,崔州平也不矫情,施礼从命。
但我一直等到晌午仍然未见崔州平回转。石广元怕我担忧太过,特地跑来安慰我道:“公主莫急,郭奉孝足智多谋且以有心算无心,必能擒得乐进,重夺新野。”
可是战场瞬息万变,如果郭嘉一切顺利,又怎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消息?这种非同寻常的风平浪静,总是很容易让人心生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我如坐针毡。
说到底,还是我太弱了吧?紧张焦虑源自对未知的恐惧,由于我没有独立分析战局的能力,所以任何人的安慰劝说都无法缓解我的负面情绪。领兵如作画,素来只有功力深厚的画师,才能通观全局,成竹在胸。
我愈加坚定了要变强的决心,但在此之前,除了冷眼旁观时间的流逝,我什么都做不了。假如郭嘉不幸事败,乐进掌控新野,我出城无异于自投罗网,愚蠢至极。
“启禀公主!西方有百余骑兵飞奔而来,不知是何人。”好容易捱到日昳,磨人的焦灼终于画上句点,但等来的却并不一定是好消息。我心中疑虑,登上西门远望,果然见百余骑轻弓短箭而来,风吹旗号,为首者容貌短小,持枪纵马,赫然就是乐进。观其军伍,马蹄凌乱,形容憔悴,只靠一股负气斗狠的戾气支撑,应是历经损耗方从新野城中勉力逃出,说明郭嘉未负重托。
我暗松一口气。
秦樊跃众而出,问道:“公主,战或不战?”《孙子军事》有言:“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告诫领兵者切莫小觑败兵的杀伤力,以免稍不留神,便受反噬。但《晋书》上亦有教诲:“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乐进胆烈果敢,战力超群,倘若此时不趁他病要他命,他日必成后患。
深吸一口气,我下令道:“战!”
“末将领命!”潮岭县中兵稀将寡,有一拼之力的将领也只有一个秦樊,他当仁不让,朗声一诺,“誓取乐进首级,壮我君威!”
我郑重关照:“末路穷兵破釜沉舟,还请将军多加小心。”
秦樊武力与邵喆不相上下,前日邵喆败退,即使今日乐进战后乏力,秦樊胜算亦只在五五之数。不过输人不输阵,秦樊引兵杀出,气势如虹,截住乐进与其扭在一处单挑,枪戈相会,各有胜负。石广元心中激荡,忍不住高登城门呐喊助威,其余兵士闻声而动,奋力搏杀,血肉飞溅,肝髓流野。
我的视线几乎不能离开秦樊和乐进,只觉目不暇接,惊心动魄。
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得等十八年后再做好汉了。
因我的兵士多为戈兵,对上乐进轻骑,渐渐便现出颓势。眼看城下战事愈加险峻,我瞥到墙头战鼓,果断拾起鼓棒,擂鼓助威。
“嗵!嗵!嗵!”
潮岭守备空虚,假如秦樊战败,乐进入城,我或俘或死,下场总归不会太美妙。按理说以我战前的惶惶,事到临头,应该心惊胆落才是,但奇异的是此刻我丝毫不觉害怕,唯有一股豪气在心。
将士不畏死,主官有何脸面退缩?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但血管里流淌的也是热血。
“嗵!嗵!嗵!”
鼓点密集,声声入耳。秦樊闻见军鼓,把牙一咬,奋然发力,一□□乐进于马下,就枭其首级,鲜血淋漓。
余兵溃败。
胜了!
战局已明,我命人鸣金收兵,独立墙头,望向死不瞑目的乐进头颅,心潮浮动。这场仗前后不过一刻,在如今这样的多事之秋根本不值一提,但仍旧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就是三国,这就是乱世的道理。
第45章 表白
天干物燥,谨防心火。
郭嘉攻下新野其实并未大费周章,唯一的意外是起兵前夜乐进心血来潮邀他喝酒取乐,郭嘉推辞不过又恐乐进生疑,咬牙喝干后醉至寅时方醒。
谁能想到,官职中有“祭酒”二字的郭奉孝会是个一杯倒呢?换了旁人或许还能敷衍推诿,但他沾酒即倒,连装醉的机会都没有。据说往日刘曦设宴,给郭嘉樽中盛的都是白水,此前我一直以为这是坊间笑谈,如今遇见真事,才知道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好在郭嘉醉地容易醒地也快,所辖军士亦训练有素,寅时鸣金为号,丝毫不见慌乱,不多时便顺利掌控了新野,将乐进逼地只领百余骑兵夺路奔逃。
原本郭嘉点了邵喆前来潮岭,但孔明被刘曦遣回新野公干,恰好赶在邵喆出发前到达,便主动请命,被别有用心的郭嘉打发来接我回新野。
于是现在我被迫同孔明一起坐在蒸笼一样的马车里,心情很不美丽。
时值盛夏,太阳格外辛勤地炙烤大地,目之所及皆是锋芒毕露的阳光,白晃晃地混成一片,又耀眼又刺目。轻薄的竹帘无力抵挡来势汹汹的暑气,热浪源源不断地涌入车内,将小小的车厢烘成一个蒸笼,车壁烫地几乎无法徒手触摸,只需一刻钟,汗水就可以湿透衣衫。我耐着性子在车中苦坐,只觉得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厚重,憋闷地好像完全停止了流动。
孔明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男为阳女为阴,男人天生要比女人怕热,偏偏孔明还是一个极其讲究仪表的人,百年不变的长衫直裾平日里看起来唯美雅致,烈日一烤,所有的飘逸儒雅都蒸发成了浮云。
车厢里的气味难闻地可怕。夏天流汗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孔明又不是没有汗腺的神仙,大热天还穿那么规整简直毫无功德之心。我原本已经打定主意给他冷脸,但一上路就被汗臭熏得找不到北,终于还是忍不下去,赶人道:“你出去骑马,我受不了你身上的味儿!”
“孔明不善骑马。”他眼皮都不曾抬一下,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自五年前被烈马摔过一回,我便对骑马敬谢不敏。”
这事我是知道的。君子六艺,水镜先生的私塾中除了教经史文章,也教驭马骑射。孔明在文化课上独占鳌头,体育课的成绩却惨不忍睹,各种事故不断,尤以五年前的落马为甚。那一次,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勉强下床。
我曾经偷偷想过,也许就是因为自知与马八字不合,所以《三国演义》中的他才总是乘着四轮战车出场,远离马匹,珍惜生命。
但这与我何干?
我下令道:“我让你出去骑马,你就得出去。我为君你为臣,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反正已经挑明身份了,堂堂公主耍耍威风,不过分吧?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孔明却不肯从命,诧异道,“我只知‘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并未听过如此蛮不讲理的教诲。”
好吧……穿越后的我在草庐中也曾通读儒家十三经,的确未曾见过相关记载,也许是后世之人借题发挥。但我只是不想看到孔明而已,他对我的态度也心知肚明,如此咬文嚼字有意思吗?反倒有欲拒还迎的嫌疑。实在不耐烦再同他来来回回地打哑谜,我把牙一咬,索性冷脸说开道:“你如此聪颖,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往事已矣,今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互不相干吧。
“如此。”孔明似乎并未想到这一回我的态度如此强硬,意识到事态严重,收敛脸上玩笑,正色问道,“公主是否以为孔明用心不诚,是玩弄感情之人?”
你不是吗?我用眼神无声地谴责。
“不怪你心中有怨。”孔明苦笑,却不躲不避,大大方方地与我对视,眸中毫无愧色,“南霜,我知你怀疑我如今刻意接近是别有用心,但当初你现身隆中时词不达意,情态可疑,且自称姓曹,我疑心你是曹操之女,故而一直若即若离。曹操狼子野心,密谋窃国,并非良主,我不愿因为婚事打上曹家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