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料事深远,剖析精准,微臣深为叹服。陛下所言甚是,纵慕容毅还有几番才能,但在这大势之下,料他也无法顽抗王师之威。”
见孟聚赞同自己的意见,李功伟微微一笑,他深深凝视着孟聚,淡淡道:“孟将军,这里再无外人,你我尽可放胆直言——朕猜,你归朝之前,肯定有人跟你劝说过一些诸如飞鸟尽良弓藏之类的话吧?你是否心中亦有此顾忌,不敢轻信,所以直到此刻方肯归朝呢?”
孟聚心中剧震,他不敢正视李功伟的目光,离座跪倒:“微臣……微臣万死!微臣孤身来朝,便是因为微臣对朝廷、对陛下一片赤诚忠心,绝无猜疑君父之心,请陛下明鉴!”
苏墨虞也愕然,他也跟着起身跪倒:“陛下,孟将军对朝廷确是一番忠诚,并无此意……”
李功伟摆手:“哎,孟将军,墨虞,你们都起来。这边再无外人,我们就是闲话家常罢了,不必那么激动——孟将军,朕知道你是忠臣赤子,一心以天下为重,否则以你的实力,大可自建一国自立为君,或者相助鲜卑人。怎么都比到江都向我南面称臣来得逍遥快活。但说老实话,你若说心中没有那些顾虑,朕却是不信的。”
“这……微臣万死,决计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李功伟叹了口气:“孟将军,这又有什么大逆不道了呢?自古伴君如伴虎,这道理,不但你们懂,朕也懂的,便是忠臣赤子。在报效国家之时,也要考虑自己身家性命,你便是有此念头,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朕并不见怪——有此顾虑。才是正常人,若是没有这种想法的,那倒是反常,朕倒是不放心了。”
李功伟说话坦白又直接,被他这样直指心扉,孟聚一下懵了,也不知道如何应答的好。只能一个劲地答道:“微臣万死,万万不敢!”
“呵呵,孟将军不必多疑,朕提起此事。正是要消除你我的君臣疑心。飞鸟尽良弓藏,这自然没错,但倘若飞鸟永远不尽呢?”
“飞鸟永远不尽?”
孟聚茫然:“陛下之言太过高深莫测,恕微臣驽钝。无法领略陛下圣意。”
李功伟站起了身,他站在亭前。眺望着山下辽阔的江南平原,只见城池巍峨,湖泊纵横,良田仟佰。他没有回身,孟聚听到他深沉的声音遥遥传来:“我朝国势,正如旭日东升,蒸蒸日上。相较之下,窃据中原的鲜卑群丑,不过是墓中白骨罢了,但收复中原,这并非我朝的终点,不过我朝军略的第一步罢了。
待收复中原之后,我大唐依然四面环敌。我朝的辽东被契丹蛮族所占据,契丹人已经开始尝试着结束游牧,开始筑城建制,下一步他们就要立国称帝了;在北方草原上,有柔然、突厥、高车所部的魔族和大批附庸部族,蛮族们野心勃勃,他们时刻梦想着能如鲜卑人一样,再次突破我朝边塞,南下掳掠中原;在西北和西域,刘汉昔日的西域都护府所在,则被乌孙、车师、焉耆、龟兹等国占据,还有呼揭、坚昆、丁零、西羌等部族环窥其上;而在西南的青藏高原,则被吐谷浑蛮族所占据,他们已开始建制立朝了……
孟将军,你该明白朕的意思了吧?即使鲜卑人被消灭,但天下还远未到太平之时,蛮族依然游荡在大唐的边界之上,你这把良弓永远不会被藏……
李功伟转过身来,因为心情激荡,他俊朗的脸上浮现一片淡淡的殷红,他的声音已略带沙哑了:“孟将军,墨虞,自登基之日起,朕便一直有个梦想。这个梦想太过狂妄,朕从不敢对任何人提起,怕被人笑话。今日,朕第一次告诉你们:朕的梦想,便是让大唐征服这所有的土地,无论是辽东、塞北、西域还是青藏,让这所有的土地统统沐浴于我大唐的荣耀之下,让我汉人昂首挺胸于这苍天白云之下,让我大唐的疆土延至那天与海的尽头!
汉秉威信,总率万国,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唐之臣妾——这,便是朕的梦想!朕如今年不及而立,倘若天赐朕以甲子寿辰,那朕还有三十多年时间来实现这个理想。
孟将军,你能以天下苍生万民为重,放弃了北朝的荣华权势投奔吾朝,你的品德和人品,朕十分敬重,也很是放心。你的武功威名,更是响彻天下,你,就是朕一直在期待的那个人!
将军,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吗?你可愿统帅大唐的倾国兵马,成为朕手中的利剑,让朕在有生之年,亲眼看到大唐的旗帜飘荡于四海之内吗?”
李功伟的一番话情真意切,孟聚听得亦是心潮激荡。他屈膝跪倒:“微臣愿意!归降罪臣承蒙陛下不弃,愿为陛下征讨蛮夷,在天涯海角为我大唐开疆扩土,争得无上荣耀!”
李功伟哈哈大笑,他亲自伸手将孟聚扶了起来:“朕有了将军,便如虎添翼。来人啊,上酒,待朕与将军好好畅饮一番——呵呵,墨虞,你休想逃席,你也要一起陪朕!”
苏墨虞哭丧着脸:“陛下,微臣酒量欠缺,您和孟将军都是海量,就不必让微臣奉陪了吧?”
“呵呵,休想,这是御赐,难道你还想抗拒不成?来人啊,换大碗来,上酒!”
这顿酒,三人便喝边聊,从午后一直喝到了黄昏。
李功伟口气豪迈,孟聚只当他酒量也同样豪迈呢,没想到苏墨虞这个文人还没倒下呢,李功伟这个皇帝却是第一个支撑不住了,他的人都软倒餐几上,嘴上还在胡乱叫唤着:“中国强盛之时……呃,凡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好在在亭子边上侍候的内侍很多,几个人合力把皇帝架了起来,塞进了轿子里抬下山去了。望着那轿子渐渐远去,苏墨虞打了个酒嗝,他叹口气:“这下麻烦了,陛下又喝得大醉了。孟将军,你我明天等着被御史上折弹劾吧,蛊惑陛下溺于酒色,这个‘阿谀小人’的名头,你我怕是逃不掉了。”
孟聚打了个酒嗝,他是手握重兵的大军阀,对所谓御史的弹劾,倒也不怎么放心上。他笑道:“苏兄,我看陛下的酒量,好像……也不是很高啊!”
“唉,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了。他好酒,但酒量又不行,一喝就醉,一醉就乱说话,结果他自己回宫一躺就没事了,倒是我们这些近臣要挨御史骂死……呃,不行,学生也有点喝高了,孟将军,我们这就下山吧。”
“好!苏兄,我来搀你……苏兄,你莫说陛下了,陛下随口引那汉宣帝定胡碑,倒是博学多识啊。不愧是陛下,文韬武略皆是超人一等啊!”
苏墨虞站定了脚步,他望着孟聚,眼中醉意朦胧:“呃,孟将军,你说什么?什么汉宣帝定胡碑?”
孟聚一愣,也站住了脚步:“苏兄,汉宣帝的定胡碑,莫非你没听过吗?”
苏墨虞侧头想了一下,迷惘地摇头:“汉宣帝,这是刘汉的哪位皇帝啊?学生不敢说遍读天下经书,但刘汉的史书,学生还是遍读能诵的——恕学生孤陋寡闻了,怎么不知道刘汉朝还有汉宣这位皇帝?”
望着苏墨虞那张醉意朦胧的脸,孟聚只觉一股寒意陡然贯通全身,他全身颤栗。
斗铠外篇 江都梦(四)下
两人闲聊着,徐彦领着孟聚从正门里进去,过了正堂和二门、回廊、花苑等一系列建筑,将他领进了花苑中旁的一座院子里。
“将军,这是家中的客院,专为尊贵客人过来时启用的,条件虽然简陋,但房间倒还干净。将军看看,若还缺些什么,只管跟管事的说就是。”
孟聚环顾了下自己的临时住处,只见庭院整洁,阁楼崭新,佣仆和丫鬟们都在院门前恭候。他点头赞道:“这院落甚好,有劳世子费心了。只是还有两件事,在下还想麻烦世子的。”
“将军但说无妨?”
“在下从北方过来,身边还带了一些用惯的佣仆和物品。他们都还在船上,等在下消息。想请世子派人过去通知他们一声,领他们过这边与我会合。”
徐彦并不以为异。在他想来,孟聚这样的重臣高官,身边带着大批佣仆是很正常的,他一口便答应了下来:“这容易,我派马车过去接他们过来便是,还有什么事呢?”
“还有一事,在下虽然是武人,但闲暇时候也喜欢读点书。不知世子能否把府中的藏书借在下阅览一下呢?”
徐彦一愣,他脸露愧色:“这个……说起来会让将军笑话了,因为在下志不在此,家中书库不丰,典籍类的经书很少不知将军想要看什么书呢?”
“倒不需要很偏的典籍,在下只是想看些有关刘汉前朝的史书就好正史也好,野史也罢,甚至是轶事传闻都好,只要是刘汉朝的史书就行。”
徐彦松了口气:“不是太偏的典籍,那就没问题了。《汉书》、《洛阳记》、《汉皇列帝传》、《刘汉本纪》这些书。家里还是备有的。我这就吩咐下人给将军拿过来。”
看着孟聚路途疲惫。博阳侯世子徐彦闲聊一阵后便告辞而去。客院的管家上前来请示孟聚是否需要进晚餐,孟聚疲惫地说:“晚饭就不用吃了,我先洗个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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