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白无沙昔日对自己的照顾,孟聚不由黯然,他问:“那么,慕容公子希望我做什么呢?”
“王师虽然已经占领京畿,但在北疆这边,我们还是少一点响应。慕容公子希望。倘若孟镇督您能响应王师,改旗易帜公开支持我们,造成声势,那是最好了!”
孟聚叹气说:“这点,怕是做不到,卫管领你看看,我东平镇左领赤城,右领武川,前方是魔族的草原,后面是朔州——这些地方目前还是全部掌控在朝廷手中,我若易帜,不单部下军心大乱,与我有仇的六镇大都督拓跋雄更可名正言顺地号召路边军前来围攻东平,到时,只怕我势单力薄,败亡无日。”
对孟聚的回答,卫管领显然早有准备他说:“慕容公子也知道,孟镇督在北疆与拓跋雄周旋对战,处境很艰难,尚若孟镇督您为难的话,慕容公子也不强求您公开易帜,但若有朝一日,尚若拓跋雄路带领北疆边军大举南下,慕容公子希望孟镇督您能配合王师,出击威胁拓跋雄的后路,切断他的补给和后援,”
孟聚立即同意,他斩钉截铁地说:“卫管领请回报慕容公子,请他只管放心,这点我定能做到!只要是对付拓跋雄的事。只要慕容公子传了话来,我绝无二话!”
听到孟聚如此肯定的答复,卫管领松了口气,他微微躬身:“镇督大人高义,卑职在此代公子谢过了。”
“只是,我也有点事情想请慕容公子帮忙的,想麻烦卫管领转达一声,不知可否方便?”
“镇督您请说就是,卑职听闻,镇督您与我们家公子有救命之恩,只要公子能办到的,想来都不会有问题。”
孟聚诚挚地说:“如此,我就冒昧开口了,东陵卫总镇督白无沙,是我旧上司,对我有栽培提携之恩。若无他,我也绝无今日成就。虽然他不识天下大势,抗拒王师。但念及他也是一片愚忠之心——倘若白无沙战死于阵中,那自然一切休提;但倘若他被王师生擒的话,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条生路?”
“放白无沙一条生路?”卫管领一愣,显得有点为难:“此人是最顽冥不化的拓跋氏爪牙,倘若放了他,只怕养虎为患吧?”
“卫管领不必担心。您想必也知道,白无沙之所以起家,全是依赖景穆皇帝的信任。现在景穆伪帝已死。纵然放了白无沙出来,没了倚靠,也没了军队,他能做什么?不过一条拔掉了爪牙的死狗罢了!”
卫铁心想了一阵,点头说:“孟镇督,您说的也是道理,我回去后会帮你跟公子解说的。孟镇督,都这时候了,您还想着帮白无沙求情。难怪大伙都说,孟镇督是最重情谊最讲义气的,能有镇督您这样的部下,真是白无沙的幸运啊!”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二百零五节 疑团
太昌九年,八月二十三日,洛京黄昏。
漫长的铜鸵大街上空无一人,高大的乔木孤独地屹立在倒塌的废墟前,枝叶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当车队驶过的时候,道边的废墟里稀稀疏疏出现了张望的人影,远方隐隐传来哭泣声和喊叫声,还有女子尖叫的呼救声。
从车窗里望出,看着繁华的铜驼大街落得如此凄惨的景象,叶迦南不由得叹气摇头。她吟诵道:“绿柳三春暗,红尘百戏多。东门向金马,南陌接铜驼——这一次,洛京算是给慕容家毁了。”
作为叶家的继承人,叶迦南自幼熟读兵书深通韬略——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熟读兵书深通韬略——但看到耸日繁花似锦一般的洛京被兵变毁成这般模样,她还是禁不住叹道:“汤家老店的馄饨和米家的甜品铺子不知可还在?真是怪可惜的,下次逛街没去处了。”
坐在对面座位的徐管家笑吟吟地说:小姐。最近时势很乱,您还是不要出去乱走吧。等安定下来了,老奴陪您出去逛个够。”
叶迦南正待答话,但这时,仿佛是为徐伯的话做注释一般,道上突然窜出几个衣裳肮脏的士兵,他们挥舞着刀剑朝马车上扑来。拉车的马匹被吓惊得撅了蹄,马车也被迫停在道上。
“停车,停车!”士兵们披着残缺不全的铠甲,挡在了马车前,神情狰狞,一看就知道不怀好意。
叶迦南蹙眉,她问徐伯:“徐伯,这是哪位中郎将的部下?怎么这么没规矩,不认得我们的家徽吗?”
徐伯眯着眼睛瞄窗外的乱兵,慢吞吞地说:“这个,倒是难说了。这几天,洛京乱得很,慕容家的兵马很多,约束不到的大有人在。还有不少被打散的羽林军和兵马司的人,我们没法找他们上司说话。更有一些城中的地痞烂汉,他们也走到处流窜作恶——小姐,请您莫要再看了,污了您的眼。”
徐伯过来,帮叶迦南把车窗的帘子拉上了,叶迦南听话地转过头去。顷刻间功夫,乱兵刺耳的呼喝声变成了密集的惨叫,有人在喊求饶。有人在哭嚎,但随着一声声惨叫。外面重又恢复了安静,只是车厢里弥漫着一阵浓厚的血腥味道。
隔着车窗的帘子,有人在外面朗声报告:“启禀少主,贼子已经解决了。属下护卫不周,让少主受惊了,愿受责罚。”
徐伯望向叶迦南,却见她只是淡淡地摆摆手,于是徐伯沉声道:“朗侍卫,少主宽宏,我们继续赶路吧,勿要再耽搁了。”
“是,谢少主,谢谢管家!”
马车继续前进,徐伯打开了车窗的帘子,带着烧焦味道的风顿时吹了进来。
经了刚才的事,叶迦南有些感慨:“徐伯,你说,时局这么乱,爹爹还是照常每日去上衙,这太危险了吧。”
“呵呵,小姐莫要担心,刚才那伙不长眼的蠢贼并不多见。凡是上点名堂的人都知道,我们叶家是惹不得的。前两天,慕容家的老爷不是来过了吗?”
慕容家造反,洛京大乱,昔日金玉满堂的权贵们已沦为任人刀俎的鱼肉,宰相被殴尚书被灭门侍郎遭洗劫的事屡见不鲜,多少王公贵族沦为阶下囚犯,但反倒是平日很低调的朝廷三品史书编撰叶剑心,他的做派却是一如往常。
每天清晨九时,叶剑心的马车依然悠悠然地准时到文史馆到衙,午间又从文史馆回城外的官邸。哪怕洛京最混乱的那几天,乱兵肆虐全城到处掠杀的时候,无论是叛乱的金吾卫军队也好,朝廷的军队也好,各方势力对叶剑心的马车都是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不管谁做皇帝,叶家都是招惹不得的存在,从前如此,现在也依然如此。
前几天,金吾卫郭川中郎将麾下有个旅帅领着手下巡街时拦了叶剑心的马车,乱兵们想顺手抢一把,结果招惹了大祸。叶家只是出来了三个青衣武士,转眼间便杀了十几个金吾卫士兵,甚至连队伍里压阵的两辆虎式斗铠都被砸得粉碎——整个交战过程快得可谓电闪雷鸣,叶剑心的马车视若无物地驶过去,根本没停。
更令叛军沮丧的是,叶剑心杀了金吾卫的人,金吾卫非但没追究,金吾卫元帅慕容破还责罚了郭川一顿军棍,然后登门向叶剑心谢罪。消息传出,叛军的大小军头们惊悚不已,纷纷叮嘱部下:“见到那五瓣梅花标志的车队,千万不要招惹啊!”
这件事,叶迦南当然是知道的,她笑道:“我也奇怪了,朝廷都没了,也没人发俸禄,爹爹还每日去文史馆那边干什么呢?”
“老爷这么做,可能是另有打算的吧?”
叶迦南来了兴致,她凑近徐伯:“徐伯,你给我说说,爹爹他可是有什么打算呢?”
“少爷的心思。咱做下人的怎么猜得透?小姐若有兴趣,回家问少爷不就行了吗?”
叶迦南腻声道:“徐伯,你就说说啦!你明知道人家最怕爹爹的。哪里敢去问他喔……你再不说,人家可要扯你的白胡子啦……真的要扯啦……”
被叶迦南扯了几下胡子,徐伯吃疼不过,连声求饶道:“唉哟唉哟……小姐您可轻点力气啊!老奴的胡子可经不起您折腾啊,老奴说,老奴说还不行吗?”
叶迦南这松了手,她兴致勃勃地望着徐伯:“徐伯,你可快点说哇!”
“咳咳,老奴想,公爷这样每天上衙,是想给叛军一个暗示吧?让慕容家知道,我们叶家也不是好欺负的,这样,以后使是慕容家掌了大权他对我们也不敢太过分。
小姐您得知道,现在是个乱世了,我们有实力没错,但得让人家知道!太平年间,我们可以低调,但现在不行!越是乱世,我们越要显得强硬,不能让别人误会我们软弱,不然的话,很多乱七八糟的麻烦事都会找上门来的。
我们跟慕容家碰一下,以后就会少很多麻烦事,说话也有人肯听——就譬如小姐您的这趟差使吧,耍跟慕容家交涉,做起来也容易很多。”
叶速南笑道:“爹爹做事,总是有道理的,但徐伯你也不用把他说得这么神吧?照我看,爹爹每天出去,多半只是他闲不住想要凑热闹罢了,这么大的事,没我们叶家参与,爹爹他心痒痒啊!”
徐伯呵呵一笑,却不再答话了。
马车一路前行,通过了铜鸵大街,转入了通往皇城的御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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