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
陈错抬眼看了眼前众人,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沉默,让众人心中忐忑焦急,想着该不会这位就说到这里,后面便不涉及了吧?就连原本心存成见的李斯,这会也有几分迫切想要知道的念头。
不过,陈错本意就是要将眼前这些人当做种子,传播兴衰学说,又怎么会敝帚自珍?他的这套说辞,只有流传出去,流传的足够广,才能有助于自己真正踏足那个境界!
所以,他没有让众人等太久,就笑道:“第二种的根源,其实在诸君身上。”
“在我等身上?”
夏菁等人面面相觑。
“不错,这学问与知识再是如何精妙,那王庭的典籍再怎么扩散,终究还是要有人传承、有人承载才能真个存世,流传于世间。”陈错正色道:“孔子曾言,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墨子曾经南游,使卫,关中载书甚多。惠施多方,其书五车。”
“这……”
众人还是面面相觑。
孔子、墨子、惠施,分属于儒家、墨家、名家,而且都是各家学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对天下、对当世,乃至对未来,都有着莫大影响。
但众人请教学术扩散,面前这位先生,又为何要提起这些人?
不过如李斯、夏菁等人,却从那三句话中,听出了端倪。
沉思片刻,李斯出言道:“这几位皆为贵胃之后,先生方才说,周乱而王官入诸侯,其实也是让那些贵族后裔,有了学习更多知识的机会!”
“不错!学问散入诸侯、士大夫的家中,也要有人传承,再散播于天下才行。不过,如这三位的关键,还不是什么血脉源流,而是他们所代表的群体。”陈错说到这里,看着面前众人,“大夫臣士,士臣皂。诸位皆为士,当知天下纷争,打破了旧有秩序。孔子是贵族之后,但幼贫,多能鄙事,其实是没落的贵族子弟;墨翟出于木匠,游说于楚、齐、卫国,仕于宋,实乃庶民升而为士;老子奔于王庭,曾守藏室之史,为王庭官吏流落民间,他们皆学有所成,又接民间,才能为诸侯与庶民之间的阶梯,将这学问知识,传于人间!这世间,终究是黔首多过贵胃!”
待得这最后一句话落下,众人心神一震,终于明白过来。
第一次扩散,是随着掌管文史书籍的官员奔走,学问从周王室扩散到天下诸侯,是从一点扩散到面的过程;而第二次扩散,则是通过士人的起落,让学问从诸侯庭院传播到了黔首庶民之中,是从高向下的传播!
顿时,一股明悟的种子,在众人的心底升起。
与之相应的,便是在陈错的心中,一种奇异感触随之升起,他的灵识在瞬息间,摆脱了那股伟力的压制,冲着四周扩散过去!
顿时,许多先前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反馈于心,让陈错在有所发现的同时,更是进一步增强了他借着这次踏足战国机会,稳固兴衰位格的决心。
于是,在稍稍收拢灵识之后,他就继续道:“当然,单纯的士人传播,并不会迅速催生出百家声势,这也只是打了个底子,建立了趋势,真正要孕育出来,怕是还要经历些许波折,不过因着天下大乱、周王室内讧,令原本的官学衰落。学问由点及面、自上而下的传播,伴随着国学公学的衰减,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私学的兴盛,这才是各家学派真正崛起的土壤!当然,有关国学、乡学、泮宫、私学的兴衰消长,这又是另外一番脉络了,不在今日所言之列。”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诸位,天色已晚,家中简陋,着实无物招待,诸位还请归家修养。过个几日,待我这里安置理顺,再将这官学、私学的兴衰脉络,与诸位说个清楚。”
众人听得此言,个个都露出依依不舍之态,哪里愿意离开?不仅不愿,还想陈错现在就开讲后面的部分。但学问重逾千金、法不轻传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何况对方已经明确下达逐客令了,众人纵然不舍,却也只能准备告辞。
不过,在这群人里面,却已经有人动起了其他心思。
“是这个道理,吾等总不好一直在这里叨扰。”夏菁拱手一说,顺着陈错的话说下来,随即就领着众人离去,整个过程中,还主动维持秩序,很快便带着众人离开。
“你的这位好友,怕是动了拜师的念头。”
李斯与定武也没有留下来,不过在回去的马车上,李斯突然的一句话,却让定武一愣。
但很快,定武就回过神来,旋即笑道:“这不奇怪,那位陈先生固然年岁不大,但学问高深,虽然只说了那百家兴盛的缘故,但细微之处见真章,若能在他门下为学,或许有不小的成就。”
李斯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定武见状,问道:“你有何见解?我看你对他,似有成见。”
李斯就道:“开始自是不忿,但听完一番讲学,心里也是佩服。”
定武不解道:“那你何故这般作态?”
李斯反问:“有这等学问的人,在此时出山,还挑在这成皋之地,你觉得是一时偶然吗?”
定武沉默片刻,才道:“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打算留下来几日。”李斯显然已经有了决定,“今日人多嘴杂,算不得拜访,改日,我还要登门请教。”
随着他这话一说,身在庄园的陈错灵识微微震颤,朝着东方延伸了过去,隐约间窥见了一道伟岸身影,模模湖湖间,他更见得一条玉带,朝着遥远的过去蔓延。
“果然如此,兴衰之说若能普及,尤其是为那些影响力重大、气运深厚、历史留名的人物所知晓、参悟,于我而言,于兴衰之道而言,皆有大用!还需再点一把火才是。”
这般想着,他忽的将目光投向门外。
庄园外面,一名中年文士与一名少年已立在门前。
“在下公孙龙,特来拜会陈君!”
第六章 搅动八方尚未显
“白马非马的公孙龙?”
听到来人身份,陈错面露意外之色。他实际上早就发现了这一大一少,也察觉到两人身上散发着奇异波动,与寻常的肉身凡胎不同,但他着实没有想到,来的会是这位名家宗师。
不过,算算时间,就在今年,这位名家之人便该隐没于历史了,而且看对方的年龄,也和历史上同时期的人物有着出入。
陈错转念一想,自己这次回溯而来,本就不同寻常,因自身而起涟漪,最终产生蝴蝶效应,也不算什么不可能的事。况且对方既然肯来拜访,不是冒名顶替,终究是好事,自家的兴衰学说,正需要有这等天下闻名之人来添一把火。
果然,这公孙龙拜访之事,很快就被有心人察觉——那些士人虽被陈错劝走,离开了庄园,但许多人心里还存着念想,到底不愿走远,或者亲自守在外面,或者就派人在外面蹲守。本意是想着,万一有个什么动静,自己能第一时间知晓,如果又碰上今日这般,那陈先生在里面宣讲一些知识、学问,更能第一时间抵达,占据先机。
却没有想到,还没等到第二天,就遇到了一条大鱼!
很快,名家大家拜访那位陈先生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成皋!
随之,就有更多的人动了心思,一封封信被寄了出去。
“成皋的陈先生?”看着手上的信件,楚国的春申君黄歇眉头微微一皱,随意看了几眼之后,摇了摇头,“此人虽说到了吾等五国联军的退去,却也有投机取巧的嫌疑。但他能看出五国不和,尤其是魏王猜忌魏无忌,确实有些本事,请过来做个门客,倒也可以,偏偏此人还牵扯什么兴衰学说,就有些犯忌讳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人才难得,于是最后还是派出一人前往成皋,看能否将那位“陈先生”招揽过来,却并无迫切之心。
“当务之急,还是这五国退兵后的善后之事!此番秦军虽败,但并未伤筋动骨,且秦人睚眦必报、凶残成性,必不会善罢甘休!若不能维持五国合纵,以秦人性子,必会卷土重来!到时我楚国首当其冲,或许还要被秦蚕食!”
一念至此,春申君越发担忧,已然将那位“陈先生”抛之脑后,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对天下局势变化的担忧中,待得最后,他还是修书三封,又找了心腹门客二人过来。
“你分别将书信送往赵国、魏国、韩国……”
“成皋陈君?”
赵国,北雁门,沙场之中,体格健硕的赵将李牧,看着手上这封侄子差人送来的书信,眯起眼睛。
“兴衰之道?”
旋即,他摇了摇头。
“虽看着有几分道理,但这纸上所谈,终究是空的,退不了匈奴,更破不了秦兵!而且此人既是出现在三川郡,十有八九又是纵横之徒,想要左右逢源罢了。”
边上,他的一名门客却道:“主君,朝中既然想要调您归去,以相国之位出使秦国,到时也要经过三川之地,不妨就见一见此人,若有才干,也可招揽,若是言过其实,其实可以将之荐于秦相吕不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