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种操作?”陈错眼中一亮,便对小猪拱手,“如此,有劳猪兄了。”
小猪耸拉嘴角,不情不愿的叹了口气,然后一头拱在地上,哼唧哼唧起来。
这局面着实古怪,若有个人此刻进来,如那陈海之流,怕是当场就慌乱起来了,但陈错却觉得颇为有趣,正要再问两句,但旋即心头一震,而后一阵眩晕,渐生疲惫。
模模糊糊间,眼前景色忽的一变!
一条潺潺溪流浮现眼前,流向远方,而后却是一片血雨滴落,硕大龙头落在地上!
苍老话语,萦绕耳边。
“老朽年轻时,此庙香火鼎盛,都是向河龙王拜祭,请得安宁丰收的,但那龙王最后犯了天条,去剐龙台上走了一遭,自此这条河便无人问津了,这庙中也再无神灵降临,无用了,都无用了。”
陈错听闻此言,寻声看去——
小河流水,蛛网灰尘。
这是座破旧的河边龙王庙。
庙宇深处,台案之后,立着一座泥塑雕像。
因为年代久远,这泥像已然破败,上面遍布裂痕,原本的涂色已然剥落,面目更不清晰,只是在其头上能看出龙角残留。
他立于庙宇之中,看着其中景象,不免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来。
“这不是我的感触,是自外而来,渗入我心。”
只是一个念头转过,他就分辨出几分缘由来。
“与陈方庆之事倒是有几分接近,若非被那鬼面点醒,我恐怕此刻也难以分辨清晰内外之念……”
同样的,有了梦泽的经历,也让陈错明白,此时自己并非真的来此,而只是步入幻境之中。
忽的,有人声传来。
陈错转头去看,入目的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身影,来来去去,看不甚清楚。
心中一动,他忽的在心中观想青紫脸谱,果然那身影清晰了许多,而后诸多景象,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
山林之中有不少山民聚落,打鱼打猎打水之时,常有山民会进庙里,过夜暂住之余,也会顺势拜拜泥像;
也有林外的猎人经过此处,带着猎物在屋中点火烤熟,饱餐一顿之余,也会奉上一二血食作为供奉;
忽的,他心头一动,转头朝那破旧泥像看了过去,却见那泥像的面目固然模糊,但一双眼睛却逐渐清晰起来,隐隐朝自己看了过来。
于是陈错顺势行了一礼。
“道友,请了。”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陈错心头一跳,再看的时候,身边已经多了一道模糊身影,隐隐散发金光,却只有一个轮廓,内里却是一片杂乱。
深吸一口气,陈错压下心头困惑与讶异,拱手道:“见过道友。”他自是能感觉到,这道身影中并无恶念。
那模糊身影笑道:“无需这般客气,吾已消亡,如今不过一缕意念,乃是两位小友的思念寄托,来此与你相见,也是它们的意思。”
“道友,你……”陈错正要再问。
那模糊人影却摆摆手,指着庙外。
“都进去!”
却是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被推了进来,后面又进来三个手持刀兵的兵卒,都是面容模糊。
第四十三章 吾只求一,其名为道……
“便在此处吧,外面该是看不见了。”一个兵卒忽然抽出刀剑,“莫怪我等!”
那十几个褴褛男女登时惊恐起来,一个个嚎叫奔跑,但最终还是倒下,三个兵卒杀完人,将刀剑上的血迹擦干,两人拿出小刀去割耳朵,一人则对泥塑拜了拜。
“你拜祂作甚?”就有另一人嗤笑,“晋人的神祇若真有用,又或理会他们,岂能沦落至此?走吧。”
三人匆匆离去,留下满地尸体,鲜血流淌,渐渐到了那庙宇深处。
泥塑沾染,隐隐震颤。
陈错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拳头,他知道眼前幻境,已是过去许久的尘封历史。
“吾自此生了灵智。”模糊人影忽然开口,“吾本龙王像,龙王身入轮回后,吾先是受香火祭拜,有了一丝真灵,又借此……”祂指了指满地鲜血,“得了真我。”
陈错沉默下来。
那模糊人影一挥手,诸多景象旋转起来。
逝者如斯夫,这庙龙王得了灵智之后,却因无多少人祭拜,也无多少香火进贡,并无多少神异,只是日复一日的看着庙中景象。
在漫长岁月中,多有凡俗之人到来,多少都会顺势拜上一拜,亦有一些鬼怪事,有妖鬼狐仙,也有书生将军,在这龙王庙中盘桓,上演一幕幕悲喜。
他们的意念、行为,烙印在庙中。
“吾听多了这些人的言语,便知道这天地间有一物,名道。”
模糊人影再次开口,声若缥缈:“那道,乃众妙之门,该能解吾心疑问。”
陈错还是沉默,隐隐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不久之后,又有山民过来祭拜,还奉上了几十年来难得的活祭——赫然是头小猪。
那小猪自此住下来,而且颇有几分机灵,隐隐能听到泥塑之言,竟与之对答,让孤寂庙中得了一点生气。
这时,庙中景象再变!
却是忽然之间,天地暗淡下来,而后遮天蔽地黑影笼罩寺庙,有着一对巨大翅膀的大妖落下,走入庙中,打量一番后,却又离去。
但此妖甚是凶悍,虽然并未停留,但只是一个眼神,无需动手,便绝了小猪大半生机。
眼看小猪已是弥留,庙龙王竟是分出一缕香火,传其自悟的香火法门,令其神灵内生,得以存续。
但不久之后,那大妖再来,竟用妖风渗透处处,将庙宇化作巢穴,很是肆虐了一阵子,将诸多猎物捕捉过来,囚禁杀戮,一时之间乌烟瘴气。
自此,再无人前来祭拜。
只有小猪,每每靠着一点香火烟气,隐匿身形,来回进出,然后跋山涉水,找到村镇后,又小心入梦,坑骗他人在梦中供奉,然后窃取香火念头出来,偷偷给庙龙王吸纳,这才维持下来。
可多年下来,庙龙王还是渐渐不支,泥塑上浮现裂缝。
模糊人影见到此景,道:“吾那道友,不惜日日涉险,为此付出良多,可惜吾德行浅薄……”
陈错有心安慰,但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因为这都是过往了,再难改变。
随后,景象再变,有一道人来。
那道人面容模糊,散长发,着玄衣,一来,一手抓出,那大妖便显出原形,被直接拿入袖中。
但道人并未离去,而是对着泥塑拱手,竟是看出此像非凡,更是坐下与泥塑论道。
“道友秉万象敕令而生……”那道人说着说着,忽然整个人模糊起来,竟是再也看不出轮廓了。
陈错不由疑惑。
模糊人影笑道:“无漏真仙,虚实归一,去伪存真,便是过往回忆,亦不留伪相,是以难见其身。”
好家伙!连他人回忆中都要受到影响?这是什么修为!
陈错不由惊讶,又生出几分向往。
那道人与泥塑论道起来,能见其形,不闻其声。
最后,他一招手,从河中摄来一只小乌龟,在龟背上留了什么,便转身离去。
看到此处,陈错已然明白了小猪与小龟的渊源来历。
跟着,景象再度流转。
道人收了大妖,飘然离去,但周遭生人已然畏惧此处,便是山民也罕有人来,龙王庙越发破败。
小猪、小龟都去窃梦偷取香火,但终是杯水车薪,泥塑身上的裂痕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天,龙王泥塑的脑袋骤然断裂,滚落下来,整个山庙彻底崩塌。
陈错见到的最后景象,就是小猪与小龟在废墟之上伤心痛哭。
而后,一切归于黑暗,陈错的眼前只剩下那个泛着金光的模糊身影。
“便是到了最后,吾亦未能真个得道,”他似在摇头,“若是如此,那吾因血而生,又无声无息的陨于山林,又有何意义呢?”
陈错沉默片刻。
那模糊人影的双目逐渐清晰,看向陈错,道:“吾自诞生到湮灭,皆在庙中,困于一隅,不见天下,若能得道,或许便知为何而生,生有何意。”
陈错想到自身遭遇,心有所感,道:“心中有庙,能藏心神,心庙之外,有万千世界,但这世界之外,或许还有玄妙,有的人能以身跨越,有的人能以魂穿梭,又焉知庙外天地,不是另外一座囊括一方天地的大庙呢?似真似假,谁说得清楚?”
那模糊人影愣在原地,而后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当年那道人的话,竟是这个意思!如此,吾心安矣!”
那笑声回荡四方,令陈错念头纷乱,他正要再问。
那模糊身影却当先道:“吾不能得道,还望道友能观吾之路,以作参考,若能前行,此亦吾之所存矣!”话落,祂那模糊身影忽然散落,本被约束在内的金光,便挣脱开来,而后一涌而至,到了陈错面前,缠绕其身,最终没入其身。
四方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大浪淘沙,亿万砂砾,吾只求一,其名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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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缠金光,耳听叹息,光影变幻之间,陈错眼神迷离,仿佛又一次经历了百多年的时光,观看到整个庙宇的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