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玄乎了。”陈海在旁跟着听,有几分不信。
王瑾则对陈错道:“以君侯的身份,定要入住半腰之处的,有何神异,到时一住便知。”话落,面露羡慕向往之色。
陈错听着,也觉该是如此,但还有顾虑。
他想着这会沾了恶鬼邪祟,被佛光压制,若真有神异,说不定更加痛苦难耐,还不如住在寻常客房,能得安宁。
倒是那马吾一听,跃跃欲试。
陈海立刻泼了冷水:“我等侍从就不要多想了,岂能与主上一同住于贵处?”
马吾立刻失望几分,讪讪道:“小人不敢多想。”
那王瑾与陶薄又与陈错说上几句,便有僧人来寻二人,他们先行告辞,说是明日再聚。
等人一走,陈海就道:“恭贺君侯,这两人也是出身不凡,却也对《画皮》赞不绝口,要不了多久,或得士林认可。”
“这就想多了。”陈错笑着摇头,“你没有经历过些许事,不懂从众心理,画皮固然是好,经得起时间检验,但建康自有舆情,志怪玄奇不上台面,流传再广,在大陈也难登大雅之堂,现在众人追捧,乃是人人皆读,寻常对谈,自然不需要讲究,而如方才那两人,他们拿《画皮》说事,有几分是真心佩服,还不好说,但借此与我攀谈、拉近关系,才是根本。”
“小人受教了。”陈海点头称是,心里不由感慨,这主上果然是开窍了,与从前不同了。
陈错则是擦了一把冷汗,又看看知客僧离去方向,身上压力越发沉重。
最后,他实在是有些耐不住了,又不知对方何时能来,想着反正都要在此借宿,便找了个僧人过来,寻了间厢房进去,随后招来陈海,让他在外守护,自己小睡一会,不得让人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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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几人闲话之际,那知客僧也正与客房执事交谈,满脸忧虑。
“临汝县侯乃是宗室,是南康王之弟,非一般人物能及,他此番拜佛,出手大方,有慕化之意,是一桩善缘,不入半腰之院,说不过去!”
对面僧人摇头道:“此番处置,是事出有因,实是那位君侯来得巧了。”
知客僧道:“总归是能通融的,半腰之院不是只有一间,让临汝县侯住上几晚,有感佛法精妙,便是不能皈依我佛,亦足以成为强援,日后还能引来南康王。”
对面的僧人没有说话,倒是个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通融是可以通融,只是局面不同。”先前在天王殿里的老和尚,缓步走来。
知客僧二人都是躬身问候,口呼“上座”。
那老上座点点头,道:“你方才去寻老衲,不得门入,该是知道,老衲正在见外客,那人身份尊贵,还在南康王之上,这两日,此人当会再来,到时如何安排?”
知客僧等二人低头合十。
老和尚又道:“更何况,那昆仑宗人也已回返。”
两僧一惊,而后面露恍然。
老和尚叹息一声,道:“这昆仑宗,乃是修行界的泰山北斗,先秦时便雄踞一方,历经风雨磨难,几次大劫都保存下来,如今更是靠着广成道统大宗之名,号令仙门各大分支,他们的面子,莫说是咱们归善寺,就算是北方沙门都得给一些。”
知客僧忍不住问:“他们此来,还是为了那位陆家君子?”
“正是,”老和尚点头,“陆家陆忧,已被确定是转世真仙之一,否则天师道为何急不可耐的要收他入门?只是,天师道起自秦后,杂糅香火功德,被仙门视作三张伪法之一,不被修真一道视为正途,昆仑宗要引陆忧入门,也有几番波折,上次还做过一场,事后已然约定,要借我佛之地,洗去陆忧身上的香火痕迹,估计也在这几日之内。”
说到此处,他看着知客僧:“这般时候,如何能将半腰之院与他人入住?除非那位君侯也是转世之仙,否则断无可能!”
知客僧闻言,只得叹息,合十点头,表示明了。
他自是认为,临汝县侯不可能是转世之人。
哪里能有这么多转世仙?
旁边僧人却问:“上界仙家转世,到底为何?”
老和尚沉吟片刻,道:“自那侯景引发太清之难后,仙道元气大伤,如今的算计,无非五五之谋,是以年初以来,各仙门宗派行于凡俗之人渐多,尔等无需深究。”
二僧领命。
老和尚又对知客僧道:“你往前殿,和那位临汝县侯说明,他若不肯,也就罢了,致歉过后,便送走吧,老衲日后亲自写信邀请,让他再来。”
二僧不免诧异。
老和尚神色不变,道:“我方才来时,望过那位君侯,虽不如陆忧,但在寻常人中,也可称为人杰,总不能交恶,只是缘法如此,若他心中一口气不舒展,也不用强求。”
知客僧点头便退,虽面有愧色,却还是找到陈海,将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陈海当即就色变,道:“你说这话是何道理?我家君侯何等身份,居然要与寻常人等厮混一处,简直荒唐!”
知客僧愧色愈浓,合十道:“实乃寺中之故,望几位施主海涵……”之后,自然是一连串的致歉与辩解,但真实的原因,却是不能说出。
到了最后,陈海怒气难消,马吾也是一脸遗憾,但他们清楚,能做出决定的,还是君侯本人。
知客僧倒也明白这点,便要进屋去面见陈错,亲自道歉。
陈海冷冷道:“我家君侯正在小睡,不许打扰!”
殊不知,他口中的君侯,正盘坐床上,深吸了一口气。
莫名的,陈错的脑海中,闪过了那少年道士的话。
“将自己当神来养,心中观想……”
那张青紫色的鬼面脸谱,出现在他的心中。
第二十八章 吐纳观想金身鸣
那脸谱在心中一清晰,陈错先是一愣,继而坦然。
“有甚可怕?最坏情况,无非是将那恶鬼引来,但我身在庙宇,恶鬼来了,有大佛镇压,就怕他不来!”
一念至此,他非但不去制止心中念头,反倒越发仔细的回忆那张脸谱,生怕一个不细致,引不来恶鬼。
但陈错到底没有详细的香火修炼法门,此刻所谓观想,更像是在心里勾勒,主要的方式,还是呼吸吐纳。
随着长息短息在陈错口鼻间流转,他的神色逐渐恬静,整个人安静下来。
这套吐纳法,陈错已经完整吐纳过一百零八轮,完功之后,可谓身轻如燕、心灵澄净。
此番他一边回忆吐纳节奏,一边控制呼吸,一边还试图在心里勾勒鬼面脸谱,可谓一心三用,起初尚显生疏,甚至因为分心,差点乱了节奏,但都随着呼吸平稳下来,竟有几分渐入佳境的味道。
一百零八轮的吐纳,分为三十六凝轮与七十二散轮。
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步接近了三十六之数,身上的冷汗已是消失,压力更是荡然无存,浑身上下、四肢百骸转而舒坦,于是他沉浸其中,物我两忘。
模模糊糊之间,半梦半醒,眼前隐现白色苍茫。
那张在心底勾勒的青紫脸谱,越发的清晰起来,伴随着呼吸吐纳的节奏,一缩一涨。
慢慢的,陈错身边出现阵阵金色微光,随着他的呼吸,朝着口鼻汇聚,一缕一缕,如毫毛一般,入得其内,又显现在脸谱周围……
屋子外面,尚有几分声息。
知客僧本就心怀愧疚,这会被陈海挡住,也不好拉下脸来,最后只得合十告退,说是等君侯醒来,再来询问。
这人一走,陈海就恨恨说道:“这归善寺前恭后据,看低君侯,许是不知君侯如今名满建康,不给安排上院也就罢了,竟然还让主君和寻常人等一同住在下院!”说完,更是愤愤不平。
马吾也道:“可不是么,方才那两个书生,还和主君一番攀谈,很是尊敬,若是最后知道主君未被以礼相待,反而贬斥到他们边上同住,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海一听,怒气更盛几分,道:“那外地来的书生,都比这归善寺的和尚懂事!”
空旷大殿,佛像端坐莲台。
在那佛像的前面,上座老和尚正低头垂目,默默观想。
一轮一轮的金色光晕,在他的头后浮现,交相辉映。
忽然,老和尚紧闭的双眼睁开,头后光晕暗淡,他骤然回身,目露惊讶。
嗡!嗡!嗡!
佛像金身隐隐震颤,发出一点鸣叫。
“这是……”
老和尚的表情凝重起来,然后猛地站起来,仔细的看着那佛像,注意到其上浮现出一层稀薄的金色光辉,而那光辉,又似乎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朝着前院汇聚过去!
“佛光显现……”
他顺着那金光的方向,看过去,而后眼睛倏的瞪大。
高墙与屋舍挡不住老和尚的双目,他的视线扫过整座寺院,注意到了那一座座大殿之内,无论是佛陀金身,还是金刚护法的泥塑,又或者是菩萨的神坛,都在微微震颤!
微薄的金色光辉,在这些金身塑像上浮现,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过去。
“金身齐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