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随后他又立刻一巴掌抽醒了自己,随后抱着头像是姿势十分难看地跟两名手下鼠窜向城墙根。
不得不说,这个出身黄家,本可以做个二世祖享福一生的勋贵子弟,在这些年边关的风沙吹拂下,早已经褪去了一身书卷气和贵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厚重与朴实,混合着一些痞气,让那些军中大老粗们觉得十分亲近。
“看!看什么看,看我能把人打跑还是怎么的?”黄曜瞪了下属们一眼,抬高声音喝道,“听我号令!放!”
“敌近,三百步!放!”阿布红着眼睛,一只手猛然挥动下去,犹如飞蝗一般的箭矢轰然升空,纷纷落向那些举着盾牌的郡兵。
从城头上落下的箭力量要比平地上更加巨大,加上这些郡兵平日里训练不足,有一些甚至在承受了一轮箭雨之后被震得握不住盾牌,随后被第二轮箭雨夺去了性命。
“本该都是荆吴的军人,都是荆吴的臣民……”阿布不断地挥动手臂,让弓箭手释放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然而每一次挥动,他的心情就越发沉重。
本该融洽共处的两方,却必须得在这一方战场拼得你死我活,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朱然依旧站在城头垛口的旁边,望着城下那逐渐被搭建起来的桥,不发一言地把目光抬高了一些,望向远方。
那里,是高长恭真正的精锐,近三万的青州鬼骑从始至终都不曾现身,似乎还在观望什么。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然而这些郡兵的人数最多也就是跟城内的守军相当,又缺乏操练,只要是个统帅就知道他们决然不可能攻破城墙。
但高长恭依旧还是这般做了,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还有什么手段藏着,没有用出来?
尽管他身为高长恭多年的臂膀,对高长恭的喜好与作风十分了解,可如今的高长恭,已经越发让人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给人什么惊喜。
一个时辰的攻城,那些由百姓和地方郡兵组成的军队被打退了三次,还没几人爬上城头,于是最终潦草地洒落一千余尸体就鸣金退去。
这大概是朱然打过的,最轻松的一仗,若说是守城,再没有这样不像样的攻城之军,换成往日里,他恐怕早已经率众出击,直捣敌军大营,但如今他也只能是眼睁睁望着敌军有序撤退。
他一直站在城头,等待着,等到暮色四合,突然叹了口气,道:“如此一来,恐怕我这‘畏战’和‘杀戮百姓’的名头,恐怕从此之后再也摘不掉了。”
虽然他和阿布说的大义凛然,但既然作为一个刀口舔血的军人,谁也不愿意背负不白之冤,让部下,让百姓们耻笑。
想到这里,他神情有些黯然,随后孑然一身地走下城头,在阿布的注视之中,消失在军帐大营里。
接下来,敌军又攻打了四天,虽然打得一次比一次凶狠,但在建邺坚固的城防与齐备的守城器械之下,始终无法登上城头,城下抛下了尸首五千有余,堆积起来,就是无数座小山。
而建邺守军自然也有死伤,但相比较敌军,城头上的士兵真正失去战斗力的不过千余人,放在往日足以算得上是大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敌军的表现实在难看,这些日子以来城中的百姓中逐渐开始传朱然这个禁军统领的胆怯畏战的事情,甚至当他们提到那些被几轮箭雨逼走的百姓,还多了几分愤慨。
“我看啊,这朱然将军就是在大将军手底下呆久了,也就跟耗子见了猫似得,畏畏缩缩。”一间小酒肆里,一名有些喝多了的读书人猛然拍在桌上,满脸通红骂骂咧咧地道,“可那些都是我荆吴的百姓,圣人言,见义不为,无勇也。他不为也就罢了,还放了几轮箭把人给赶跑了,这哪里是名将所为?”
听得这话,坐在旁边的几人也齐声应和,酒肆里的一轮顿时火热起来。
“客官,你们这些话,不好在这里说的,就算要说也请声音小些……”酒肆老板也有些为难。
其实这样的议论这几天也有一些,但像是今天这样的闹腾还是第一次,虽然大多数人都认为朱然乱箭射向百姓的作为十分可恶,但这样闹,天知道会不会有官府的上门。
“怕什么?”年轻书生不以为然,一身酒气熏熏笑嘻嘻地指着老板道,“这朗朗乾坤,难道我们说几句公道话也不行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道带着金属色泽,生硬、冰冷的墙。
第768章 捷报
这世上除了监牢,恐怕没有哪处的墙是铁造的,而能突然出现的面前,更证明眼前的这一道墙并不是真的墙。
书生的眼睛红得像是一只兔子,摇摇晃晃之后猛然一跺脚站住了身体,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双带着冷意的眼眸。
秦轲紧闭着嘴唇,一只手摸上腰间别着菩萨剑,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书生的面前。
虽然他的身形并不像阿布那般高大,但多年的修行也使得他的身体日渐精壮,再被这身铁甲一撑,看上去宛如凭空拔高了几寸。
“你……谁啊……”书生依旧还没醒过神,愣愣地望着秦轲,“干嘛挡在我面前,是要替那个老鼠将军出头?”
“来人,把他扔进粪坑好好醒醒脑子。”带着一种压迫感,秦轲冷冷地说了一声,随后身后两名校事府的探子就迅速上前,直接把那书生架空过了头顶,在书生怒骂声中风一般地出了酒肆,随后远远就听见噗通地一声。
酒肆里的议论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即使落了一根针都可以被听见,而酒肆老板更是吓得面无人色,双腿好像扎了根一般根本无法动弹。
“再敢枉议者,我会请他们到大牢里喝杯茶。”秦轲哼了一声,也没有为难其他人,直接转身就走出了酒肆。
之所以为朱然出头,自然也是因为阿布在苦闷的时候找他说过这件事的真相,所以他也知道朱然的作为实际上是为了那些百姓的性命着想,无奈的是这世上多得是自以为是的人,那些恶意的语言终究还是在朱然那鲜亮的披风上,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污点。
“你去告诉左郎中大人,让他安排人手去查一查,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鼓动。”走了半条街之后,秦轲突然停了脚步,对着身后的一人交代了一声。
如今全城封闭,外面又有高长恭的大军在,自然人们的情绪要比平日里更加紧张一些,而最让他担心的是这些谣言的背后,可能就有那些人的影子,至于他们为什么要抹黑朱然,目的不言自明。
可为什么,查了这么久,始终都摸不到这些人的尾巴?难道他们有什么藏身之所始终不为人所知?
秦轲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带着人敲开了一间宅院的朱漆大门,还不等门内的管家说些什么,右脚直接抬了起来,轰地一脚踹在了大门上。
“查,太常主簿吴一安,与叛军私通信件,现罚没家产,家眷暂时关押校事府!”
宅院里一阵鸡飞狗跳,谩骂声求饶声尖叫声不绝于耳,院子里的花盆被翻到,柜子被强行撬开,那些虎狼一般的校事府探子都是老手,做起事来毫不手软,不过是一盏茶功夫,就已经把那光着屁股还抱着小妾睡觉的主簿从床上拖了下来,沉重的枷锁扣上了那肥肥的脖子。
而还有一批人,则依旧在房中不断搜寻,翻箱倒柜,把那些值钱的物事统统给抬到院中,统一贴上封条,准备一会儿让人来抬走。
“这家伙倒是挺肥的。”一名侦缉尉才刚刚从卧房的床板下发现了十根金条,顺手往怀里揣了一条珍珠项链,腰间的刀鞘不断地拍击着大腿,好似给他轻快的脚步打着节拍。
秦轲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也知道在校事府无数次抄家中,这样的事情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
偌大个衙门,做的又是大案要案,敌手都不是泛泛之辈,不少人甚至很难完整地活到老去,为了将来日子,有些小动作总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没有上前阻止,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十根金条被摆在了箱子里,才说了一句:“别太过了。”
侦缉尉立刻就有些诚惶诚恐,随后恭敬地一拱手,目光也深沉起来,不再敢如之前一般随便,而是尽心尽力地完成着上级的任务。
一名探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秦轲的身旁,低头双手向前道:“大人,这是搜到的书信。”
秦轲转身接过探子手中的信件,翻看了一番,微微点了点头,同时也遗憾地叹了口气。
虽然这里面是这名官员通敌的切实证据,却和他想查的那些人毫无关系,哪怕那个身上堪堪裹上一层毯子的胖子主簿向外行走的步伐如何狼狈,终究也无法解决他此刻最想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那姑娘能醒的话。”秦轲喃喃。
他说的,自然是那个被安置在暗室里的公孙离。
虽然说乔飞扇说她恢复的不错,但或许是因为在暗渠的水流太急,导致她撞伤了头部,因此至今还在昏迷之中,每日只能靠灌米汤和马奶酒维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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