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早已不能再如同以前一般只把自己当成荆吴的客人,有利则图,无利则退,长此以往,高高在上的士族总有一天会被诸葛宛陵培养出来的那些寒门子弟踢出朝堂!如今的天下正逢乱世,荆吴、唐国、墨家、乃至于沧海,谁都是一团火种,而无论是诸葛宛陵还是我们,都是举着荆吴这团火前行的人,保证火不会熄灭才是第一要务!只有火种不灭,我们这些士族才有可能继续在日后继续占据天下的一席之地,你懂不懂!”
“所以这就是那天你爷爷的杯中下药的原因?”
“什么?”孙既安用强大的克制力止住了愤怒,此时却露出了一丝惊愕,有些愣神地皱眉道:“什么下药?”
“孙大人,不要再装了,我专门查过,爷爷每日喝的药里根本没有烛龙草,而爷爷去之前的那三天,恰好平荣去药铺取的药,可取回来的药方里……却多了一味药。”孙青似乎也克制不住情绪,站起身来对着孙既安低喝道:“烛龙草!康健之人吃下只会大睡个几天,然而身体衰败者吃之,此药会像毒药一般吸干他们身体里的生机。如今爷爷已经成了一块冰冷的牌位,你满意了吗?”
孙既安一时间目光闪烁不定,他不明白孙青的这些推断到底从何而来,至于平荣……不错,是父亲身边的老仆人了,所以有时的确与他走得近一些,但这也不过是主人对下人之间的亲近,他自问从未把平荣作为自己的心腹,更无指使他的意图。
孙既安阴沉着脸解释道:“我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那是我的父亲,我怎么会对他下药?”
“做不出来么?”孙青冷笑道:“为了走上这个位置,你连堂叔都可以推上断头台,又何惧对一个本就病入膏肓的老人下一副催命的毒药?”
“我制裁他那是国法不容私情!”有关于那个因罪被斩首示众的堂弟,孙既安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但父亲的事情我真的……”
然而孙青已经根本不想再听,嘶声低吼道:“滚出去!我在和爷爷说话,这里没有你什么事情!”
孙既安的力气自然拗不过修为已入小宗师的孙青,当灵堂的大门被狠狠关上,那没有留一分情面的力量差点撞到孙既安的鼻子,他退后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门缝后的黑暗再度把孙青那张满是仇恨的脸颊深埋起来……
灵堂里,似乎有鬼魂低低的啜泣声。
孙既安呆呆地望着灵堂那厚重的大门,一时间居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儿子的关系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几步之外,一路跟随的管家正低着头,对于这对父子的争吵,他自然是一个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如果今日之事哪怕有半句话传扬出去,天知道会在孙家,不,甚至会在整个士族掀起什么样的千层巨浪。
不过他依旧保持着低头恭顺的样子,没有急于在这种时候立即跪下来表忠心下血誓,因为他知道,在孙家,或是任何一个像孙家这样庞大的士族宅院里,下人们永远不必去学习如何花言巧语,而唯有缄默才是长久的生存之道。
“烛龙草……”孙既安并不担心自己挑选的这个管家会走漏风声,但孙青的一番话还是令他沉吟了许久,最后一边走在路上,一边对管家轻声道:“去查一下平荣归老的地方,看看是不是能把他接回来问话。”
“是。”管家应了一声,但随后面色却露难色,“老爷,接回来这件事似乎不大好办……太爷去世之后,平荣也自请回了老家,可没曾想不久就接到了他家人来信,说他悲伤过度,一夜睡过去便再没起来……那时候我也没有多想,如今想来……”
孙既安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责怪什么:“这不是你的错,我也没想到这件事情还藏有隐情。”
想了想,他又道:“这件事情交由你去查,查出结果来立刻回报于我,无论牵扯到谁,都不要声张,更不要私自决断,明白么?”
如果说孙钟的死,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那么……
他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明白。老爷放心。”
孙既安最后看了一眼灵堂紧闭的大门,眼里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叹息一声,随后只是交代了继续给孙青送饭的事情,才缓缓离去。
灵堂里的孙青坐在蒲团上沉寂了许久,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几个时辰,大概在听到门外有鸟雀轻轻鸣叫的那一刻,闭着眼睛的他眉头一挑,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异样。
睁开眼睛,他冷冷地将目光移向了一处黑暗之中,道:“自己出来,不要逼我动手。”
烛火几乎突兀地燃起,好像有鬼魅作祟一般灵异。
而随着火焰逐渐明亮,灵堂里的黑暗被驱散开来,黑色沉重的雾气逐渐散去,从其中显现出一个被黑袍完全遮蔽的身影。
有些令人惊讶的是,当黑袍人开口,却是一个勾心夺魄的女声:“不愧是荆吴最受瞩目的年轻一代高手,这般修为,啧,真是吓人呢。”
“你是谁。”孙青也不问这个人是如何在紧闭着大门的情况下进入灵堂的,只是把手中的长枪枪尖有意无意指向了那个影子。
“你应该问,我们是谁。”
“我们,是神灵留在人间的火种,是曾经主宰过这个天下的守护者,我们的脚步,一直延绵在万年不变的幕布之下,从未离开……”
第666章 城中有阵
建邺城地处水乡,晨起的时候时常有雾,今日更是如此,阳光照射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之中,好像被一层轻纱所隔绝,始终无法让那座带着阴寒气息的王宫大殿明亮起来。
而在大门口,老宦官王公公低着头,对着刚刚来到的高长恭恭敬道:“大将军,丞相在等你。”
高长恭也是得到消息才穿上一件衣服过来,领口略开,看上去有些随意,但毕竟没有下人敢说当面说他“失礼”这件事情,他本人也不是太在乎那些“功高震主”的流言蜚语,点点头后又问道:“又是一夜没睡?”
王公公目光柔和,有条不紊地回答道:“夜里睡过两个时辰,早晨似乎是宫里那几只用来捕鼠的猫经过,撞了花盆,丞相一时惊醒,就再没睡去过。”
“我知道了,下次还是请王公公多注意一些,宛陵他向来睡得就浅,那些猫……”高长恭想了想,知道诸葛宛陵向来疼爱这些灵敏黠灵的小东西,也不能太过分,“他入睡的时候还是尽量先驱赶到一边才好。”
“老奴知道。”王公公轻声回答,“大将军请快些进去吧,别让丞相久等。”
高长恭也不再多说,跨过台阶从王公公刻意推开的,仅能让一人经过的门缝之间走了进去,再向前十几步,那微微摇曳的烛火已近在眼前。
他露出一些笑颜,道:“什么事情,大清早就搅得人家睡不着觉?这可是我回荆吴的第一夜,最是疲惫。人都说宁愿三岁没娘,不愿五更离床,我可经受不得你这样的折腾。”
诸葛宛陵正在用笔在竹简上写写画画,闻言也笑了笑道:“纵横沙场的大将军,说话却跟小媳妇般哀怨,难不成是因为一人独守空房又冷又孤单,所以到我这里抱怨来了?不如这样,宫里正新来了一批女侍,你自己挑几个回去暖床吧。”
“暖个屁床。”高长恭走到诸葛宛陵指着鼻子笑骂道:“还有脸说我是大将军,就你还丞相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青楼老鸨都比你能说会道,好歹人家能找些文雅的字句指代指代。”
“我倒是想含蓄一些,可惜你那位上了年纪的父亲找我抱怨了不知多少次,恨不得直接问我是不是你身体有什么隐疾不能人事,我又能怎么说?”
高长恭瞪了眼睛,心知自己那位父亲现如今逼婚成狂,这种事情还真干得出来:“你怎么回答的?”
“你希望我怎么说?有还是没有?”诸葛宛陵舒展眉头,“若是有,倒是一劳永逸了,可这样一来,你日后在父亲面前也就抬不起头做人了,若说没有,他非说要我强行指婚……我也是找了好几个借口,才把你父亲糊弄回去。”
高长恭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到底还是拖字诀管用,撇撇嘴道:“还算你有眼力见,我欠你一次,日后还你。”
两人相视片刻,双双笑了起来。
诸葛宛陵捡起桌案上的一卷竹简,递给高长恭道:“这是秦轲让公瑾送来的,你也该看看。”
“秦轲送来的?别是让咱们亲自去唐国蔡邕府上提亲吧?”高长恭又开了个玩笑,但掀开竹简看见里面的丝帛,目光却变得凝重起来,“有妖物自西北至,为言灵所使,还请诸葛兄多加防范……谁写的?”
“九江城的那位。”诸葛宛陵道。
高长恭微微惊讶:“赢真?难不成他也跟项楚一样叛了?”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对高长恭的说法不置可否:“唐国那位主上去世之后,他们没了约束,自己的想法也就多了起来。不过就我看来,他和项楚不同,项楚性情桀骜不驯,从来不肯被束缚,而赢真……却向来都是个能权衡利弊的人,恐怕他是想看看情况,考察哪一边更值得他合作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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