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雷轻舒一口气,只感觉浑身骨骼如散了架般疲惫。他长叹一声:“是呐,天亮了。”
自从青牛山出世,他与李行哉各有一番经历,历劫无数,一路走来,都是将脚步踩在刀刃上,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境地。
走到今日,有些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
破城之后,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李行哉麾下的江南军已顺利接管长安城,程大雷麾下的蛤蟆寨人马,除了少部分仍留守长安城外,其他人已退出城外,暂时驻扎在陵川城。
李行哉是被琐事缠身,忙得不可开交,程大雷却是乐得清闲,一人在城中闲逛。
大战之后,百废待兴。这场乱世,长安城受苦受难颇多,好在现在战争结束了,城中百姓可以从过往的噩梦中走出来,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恢复生机。
程大雷只穿了一身便衣,正帮一户人家休整房屋。将因战争坍塌的废墟清出来,担水砌墙,让房子多少像个人住的地方。
刘悲转了一圈,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程大雷,悄悄将程大雷拽到一旁。
“大当家,我想领兵回凉州。”
程大雷正端着一支粗瓷大碗,用冰凉的井水冲掉心中的燥意。他不知不觉皱起眉头,道:“继续说下去?”
刘悲点点头,看了看左右,道:“长安城的情况不知怎样,我想领一支兵马回凉州,为大当家留下些家底。只要咱们手里有兵,大当家在长安城就不会出事。”
程大雷认真想了想,道:“你引兵回凉州,怕李行哉对咱们就有了提防之心。”
“大当家以为,现在李行哉对咱们就没有提防么?”
程大雷一怔,面对刘悲的反问,他竟不知给如何回答。
“无论如何,咱们手里得握着刀。”刘悲认真道:“这些人家要杀咱们的时候,咱们不至于用脑袋来扛。”
程大雷沉默半晌,道:“这件事你去办便好,办得仔细些。”
刘悲答应一声,告辞离去。
程大雷呆在原地,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今天倒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湛蓝的天空上漂浮着几朵白云。
但程大雷心中却是愁云密布。他最近的确没什么要紧的事,难得清闲,但也不代表他闲到把帮人修房子当做正事。
他其实并不糊涂,当然知道自己踩在关键点上。表面上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是波涛汹涌。
李行哉自从入城之后,便忙得不可开交。可除了一些必须做的事情外,他怕有一多半精力用在程大雷身上。
程大雷回到府邸,现在他暂住在原先的将军府。这是李行哉拨下来的,暂时给他做凉州王府。
现在身边倒是没几个人,只有刘发财、徐神机、崔白玉几个。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程大雷不会不做安排。
“大当家,您可是回来了,刚才皇宫差人送信,要请您入宫。”刘发财迎出来道:“现在人还等着呢。”
“宫里来的人。”程大雷呐呐道了一声,所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此刻李行哉要见自己,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来人与我更衣,我立刻入宫。”
程大雷脱下便服,换上蟒袍,命人备马,要随着宫中的小黄门入宫。
“大当家,要我陪着你么?”刘发财道。
程大雷摆摆手:“这次入宫是有要事,我一个人去就好。”
快马来到未央宫前,程大雷下了马,步行入宫。
李行哉今夜设宴的地方是宫中的观星楼,这是观天问卜的地方,楼高七层,最高处有一座露台。经历多年战乱,它依旧可以耸立不倒,说来也是一件稀罕事。
程大雷一直被引到最高处,见李行哉歪靠在柱子上,有美姬斟酒,歌姬动乐而舞。
程大雷快行几步,行了半礼:“臣参见陛下。”
李行哉无所谓的摆摆手:“好啦好啦,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用做样子给别人看,随便坐,随便坐。”
程大雷打了个欠身,席地而坐,道:“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不冷么?”
春夏之交,夜风微凉,何况在这观星楼的最高处。程大雷紧了紧衣襟,他一身武艺,已到寒暑不侵的地步,倒还不怕。只是不知道李行哉怎样。
李行哉明显愣了愣,被程大雷噎得够呛,他低声道了一句:“这里看得更清楚些。”
程大雷也没有听得很明白:“你说什么?”
李行哉没有再回答,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宫娥鱼贯而入,手中捧着火炉,在四壁挂上屏风,不过片刻之间,便将凉风阻挡在外。
程大雷心底感慨一声:当皇帝就是好呀,逆转寒暑就是一句话的事。
第998章 伴君如伴虎
虽然是暗夜,但四壁灯火通明,抬头看繁星满天,宛若触手可及。
“当真是好景致呐。”程大雷不由自主发出一声感慨。
李行哉将酒盏斟满,推到程大雷面前,道:“帝国十三州一百单八城,九万里江山,西北瀚海沙漠,东海无际,北地山河,南国水乡,无物不包,无物不有。苦戎族百余年,这场乱世又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
说到这里,李行哉长叹一声,将酒盏举起:“今日江山总算又回到我李氏手中,你我一番辛苦没有白费,来,你我敬这乱世一盏。”
程大雷将杯中酒饮尽,心里嘟囔了一句:说来说去,这天下还是你李氏的。
“你我各自辛苦,幸好以后都是好日子,过去的事就不用提了。”
李行哉摆摆手,显然程大雷的话他没有听进去,随之拍拍手:“来,程大雷,我让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呐?”
掌声落地,一个女子款款从楼下上来,程大雷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这女人一头乌黑长发,两只眼睛漆黑如炭,模样虽然也算得上不错,但程大雷如今也是吃过见过的主儿,所以这女人在他眼中也就是稀松平常了。
程大雷困惑的是,李行哉为何郑重其事让这女人上来。
“戎族女人?”程大雷皱起眉头,帝国女子多挽发,只有戎族女人才披头散发,所以程大雷才能一眼看出来。
“好眼力。”李行哉赞了一声,道:“她叫乌力罕。”
也算是普通名字,程大雷问道:“她有什么不凡之处?”
李行哉叹了口气,道:“有件事,我也不知你知不知道,那野原火……其实你也认识?”
程大雷皱起眉头。
李行哉深吸一口气:“他是福德勒。”
程大雷吃了一惊,压下内心的惊诧,道:“当真是想不到。”
李行哉道:“当初你在青牛山一场大水,灭了戎族十万精锐。偏偏有一位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后来他流浪各地,甚至与你我为伍,任谁也想不到,这场乱世大火,竟是他惹出来的。程大雷呐,你看你惹出多大祸。”
程大雷撇撇嘴,道:“你要把罪怪在我身上,我怕得打入十八层地狱,这罪我可担不起。话说,野原火不是你过命的兄弟么,你难辞其咎。”
李行哉吃了一噎,伸手一指乌力罕:“野原火的女人,她一直住在未央宫,城破之后我发现了她。”
程大雷又看了乌力罕一眼:“你准备如何处置她,杀了?”
“你们不能杀我!你们两个男人不能欺负我。”乌力罕失声叫道。
李行哉让人将她带下去,面对程大雷摇了摇头:“天下大乱,与一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毕竟是野原火留下的念想,也算为他尽些情义。”
李行哉看着程大雷:“程大雷,我将她送给你吧。”
程大雷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我可不敢要,你也知道我平素不好这个。”
李行哉笑看着程大雷:“我可是听说程当家最近风流度日,身边美女如云,日子过得不亦乐乎。”
程大雷尴尬的笑笑:“谣言而已,谣言而已。”
李行哉看着他,意味深长。随之笑笑道:“不聊这个了,一个女人而已,无论怎样都能安置掉。程大雷你对今后的局势怎么看?”
程大雷心中一动,知道李行哉今天将自己请到这里,没有摆一国之君的架子,也没有以朕自称,很显然是要和自己说些关键的话。如今绕来绕去,总算是聊到正题了。
“天下大定,帝国九万里江山已尽在你掌中。”
李行哉叹了口气,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辛苦打赢了这一仗,其中多少辛苦,其他人不明白,但你是知道的。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结果到手却是一个烂摊子。”
“北地幽并被戎族打空了,千里无人烟,江南与东海是我起家的地方,因为连年征战,现在日子过得也很艰难。荆州之地,还有蜀王拥兵自重,他们到底什么态度,现在还看不明白。”
荆州益州与凉州接壤,仗着地势险要,他们几乎自成一国。和程大雷一样,他们也没搅入这乱世当中,现在养得兵强马壮,如果选择不承认李行哉,的确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李行哉饮了一杯酒,颇有种心中有苦说不出的感觉。
“当然,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李行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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