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落地声,温柔就过去捡,像只好玩的小鼬鼠,馋的时候任何声色香味都触动它去觅食似的。
温柔这就离开了王小石的怀抱。
王小石惘然若失。
——啊,余香犹在……
(幸好,这情缘仍可再续。)
——可是,自己刚才何不……
(何不什么?)
——何不亲亲她呢?
(这机会可是千载难逢,万古难过的啊!)
——尤其是温柔这么一个活泼的女子,难得这般似水柔静。
(不过,亲一个女子,该怎么亲?如何亲法?)
——想像过多次,但真到这时,又不知从何“下手”?
(想到这点,王小石不觉因紧张、心怯而微颤哆着。)
(“下手”?那太难听了。但不说“下手”,那该用什么字眼?“下嘴”?那更难听,而且也难看得很哩。有人说:人对付他人,用“出手”二字,是太重了,像禽兽。有人说,鹰对付猎物是“出啄”,豹子格杀食物是“出爪”,人对付人用“出手”,与飞禽走兽何异?可是话说回来,不用“出手”,该用什么?打架叫“交手”,打人叫“动手”,对付人叫“出手”,不然叫什么词儿?“动脑”吗?“交尾”么?“出舌”?!)
(也许亲亲温柔的这一桩事儿上用“着手”比“下手”好些吧?)
王小石故意想岔开了去,这一想到歪理上,他才比较不那么紧张,身子自然也不会微抖了。
——看来,做“贼”心虚,这话准没错。
王小石竭力使自己想到正路上去,却见温柔喜滋滋地拾掇一物回来,还摊开小手,给他看。
王小石鼻尖几乎碰到温柔的掌心:“啥呀?”
温柔笑嘻嘻地道:“你的心。”
王小石这才看清,抬头高高兴兴地问:“桃子?”
温柔娇笑着:“你的心又变形了。现在可变成桃花的心了。”
“还好只是桃心,”王小石道,“不是花心。”
说着,也到树下去,在花冢里捡了一颗。
却见温柔咬了一口桃子,粉腮胀卜卜地转鼓了几下,才蹙起秀眉嚷道:
“苦的!你的心。”
王小石笑道:“还涩着呢,桃子落早了。”
他也把手上的桃子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大惊小怪地说:
“我这颗是甜的。”
“真的?”
“还香哪。”
“那我吃一口。”
“你真的要吃吗?”王小石认真地问,“这颗是你的心唷!”
“小石头!”温柔乍红了脸瞠道,“就贫嘴,会逗人!”
王小石忽听这一句,忽觉有点耳熟,但没细想,却已佯作呕吐:“噢噢噢,我说错了,我认了,这心苦的,涩的,臭的……”
温柔跺足叱道:“臭石头!你再说!”
王小石吐舌道:“真话不可以说,假话又说不得,那该说什么话呀?你说!”
忽地,温柔“哎呀”了一声,像一气连中三五十镖的样子。
王小石吓得像挨了一枚石头:
当头!
桃花瘾
第十九章 不如温柔同眠 桃花瘾
温柔一叫,王小石就像当头着了一颗流星石,忙问:
“怎的?!”
温柔气急败坏地道:“不好了。”
王小石更是急切,“什么不好了。”
温柔情切地说:“刚才那一颗流星掠过,你有没有许愿?听说见着了流星在它光芒未消之前许的愿,会很灵的。你可许了愿没?”
王小石这才放了心,“许愿?没。”
温柔却问:“为什么不许愿?”
王小石苦笑道:“我不知道这个……”
温柔嘟起了嘴,忽又满怀希望起来,双手合在颈下胸前,仰首说:“一个许不及,不要紧,待下一个,就来得及许愿了。”
王小石表示了怀疑,温柔鼓着腮执意地说:“我就知道会有下一颗流星的!”
王小石本没怎么放在心上,见温柔如此虔诚,连她的玉颈和秀颔都透露出一种极柔极美极祥和的幽光来,心中不由温柔敬诚了起来,也双掌合十,抬头望天,说:
“是的,总还会有下一颗流星的……”
忽然,这次是两个人都“哎哟”了一声,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黑麻麻的无垠苍穹,怔在那儿。
原来刚才那颗又大又亮的星,竟不见了!
好一会,温柔才期期艾艾地道:“那星……你的心不见了耶!”
王小石也在极目找那颗星,搔着头皮说:“对呀,我看它是躲起来了吧?”
温柔狐疑地道:“……会不会刚才的流星就是它呢?”
王小石偏头想了想,“不会的吧?这么大这么亮的一颗星,也会那么一下子就……那个了吗?”
说到这儿,大概有点顾星自怜,竟感伤了起来了。
温柔却又满怀高兴地说:“不要紧。就算是它也无妨。我爹说:一样东西一万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是毫无意义的。那星在天空十万年百万年,再亮也是寂寞的,只有它爆炸了、焚烧了,那才有火花、有强光、有力量、有意思!我想,流星就是爆炸时飞动的星星吧?那才凄厉那才美!你若是它,才算没白活呢!滚动的石子是不会生苔藓的。”
王小石仍在设法寻找那颗星,听温柔这么说,忍笑道:“你几时学了这大番道理来安慰我?我看它大概一时半刻让密云给遮去了。这会儿天色不稳定,今明恐有雷雨。晚上看不真切,上边一定布满乌云呢!”
温柔见他左张右望,踮足伸脖的,像只猴子,笑着打了他一下,啐道:
“找什么?不如等吧!”
“等?”
“等流星呀。”
“还有流星吗?”
“有的吧?”温柔想了一下,肯定地道:“天空那么大,总容得下三五颗流星吧?有次我在家里,一直等到天亮,我就知道流星还会再现了,果然一夜里就足足等到四枚流星。”
王小石本来想笑她,“你以前可真闲啊!”忽又想到:这妮子而今也一样的闲!同时也为她真诚所感,就不取笑她了。
于是,两人就坐在花树下。
看花飘。
等流星。
——流星啊流星,你怎么不来?
流星不来,春风不吹,三月的柳絮不飞,四月桃花落尽,那时纵有千千星花飞雨在苍穹掠过,可还能照亮这一对恋人眼里恋爱的星星?
元夜却将风倒吹
飞絮流萤复活帏
流星不来。
流萤却来了。
且各提一盏盏、一点点、一星星、一丁丁小灯笼,无处不在。
星光点点。
在人间。
——在心。
尤其是在情人的心。
他们眼窗里都是星:
点点颤动、霎动,忽高、忽低,有起、有伏,迷人但不炫人的光芒,迷离也迷惑的点缀了整个院子、整个苍穹。
“许愿吧。”王小石用肘触了触温柔的臂。
温柔“噗”地笑了:
“这是流萤,不是流星。”
“都一样,”王小石悠悠地说:“只要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和热就好。”
“多美。”
温柔赞叹不已:
“在点灯哪。”
她的感怀似愈渐深刻起来,感叹也分外深明了:
“我像它们就好喽——多自由自在呀!”
王小石心忖:她可比它们都自由、都自在呢。
他没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却听桃花树上有只老蝉在“知了、知了”个不停。
他听了就笑说:“你才不像它们。”
温柔白了他一眼,“那我像什么?”
王小石说:“像蝉。”
温柔诧然,“什么?”
王小石指着桃树道:“树上那只蝉儿。”
温柔的眼波顿时黯淡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像桃花呢。”
王小石有点讶异,“你不是说过你不喜欢像花的吗?”
温柔的语音跟以前大不一样,还略带了点失望与无奈:
“以前是以前。今晚是今晚。今晚我想如花似玉。我想跟桃花一样,我很想过一过桃花瘾。”
王小石怔了一会,好像懂了,又似没懂。
温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反问:“你为什么说我像蝉?”
王小石想冲淡她的感伤,故意哈哈一笑,“因为你一天到晚都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了知了,跟蝉一样。”
温柔一笑,委婉地说:“你是在拐着弯子骂我。”
王小石愣了,“怎么回事?我可弄不懂了。”
温柔眼里闪着两朵幽静清明的萤光:“你不是在嫌我的聒躁,就是讽刺我不懂装懂。”
王小石叫起撞天屈来:“我可——可真的没这个意思!我心里没这个意思!”
温柔扯了扯他,昵声道:“信你了,信你了,你这没心的人。”
然后甜着脸让他看看自己浅笑时的深梨涡儿,“那你原意是什么——要照实说。”
王小石只好坦坦诚诚地“招供”:“长寿。”
“长寿?”
温柔这回可怎么都弄不明白了。
“萤火虫生命比较亮,也比较短,凡是燃烧生光着火的东西的生命都比较短促。”王小石直估直白地说,“蝉会脱壳,叫得通天作响,又会隐色,寿命比较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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