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驰名远近的客栈,装潢华贵,气派非凡,却也不必一厢情愿地以为它客似云来就受到热情接待。有的著名客栈,却地处偏远,也就是说,它之所以名闻遐迩,是因为在该处只有它最好(或只有它一间)。
温六迟就住过在草原上的一家“名店”,有次风雨前夕,风没来就来了一屋于的飞蛾,温六迟几不能呼吸,差一点就给飞蛾呛死了。另一次是在沙原上遇暴风雨,风雨末至,这回几乎呛死他的不是蛾,也不是蚊子,而是大粒大粒像蚕豆一般的砂子。
他也有次夜宿于大原上享誉已久的客店里,又走遇上风雨交加,这回没虱子、飞蛾或砂子,而是满店子都塞满了:猪。原来这家名客栈同时也在附近养了不少猪,怕猪受不了雨打风吹,故在山雨即临时将大猪小猪,全赶入店里,避风躲雨。
这回猪可好了,人呢?
就算大地方的名客栈又如何?它的气派只气派给它自己的气派看,也就是说,它的样子和规模唬人、吓人,但唬的是客人,吓的是客人的钱囊。
它并不是为客人服务的。
它规模大,并不代表服务好,反而是用以作为瞧不起客人的条件。
要在山野小客店,瞧不起你的只是小伙计。一般较好的客栈,瞧不起你的却是店老板。但在这种豪华、高贵的大客栈里,瞧不起你、看不起你的却是店老板、小伙计乃至同住店的其他住客!
没办法,一只狗跟一只猫在一起,猫得要让那狗。一只狗跟另一只狗在一道,至多大家互瞧不顺眼。但一只狗落入一群高贵、好种的狗群中,这只狗还不如那些好狗的身上的一块癞痢。可是不管怎么说,温六迟总是爱客栈。
他认为客栈是予游子驻足之地,让浪人有个暂时的归宿。每家客栈都是一个天天变化、奇情、有趣的大家庭,每间房的每一天晚上,都有它的故事、主角和艳遇。
他喜欢客栈。
所以他开客栈。
他的客栈有特色:收费不贵,丰俭由人,一天到晚,从夜入昼,全提供食品、炊事、茶水、服侍,且还在每间房提用墨砚、刻章、信封、用笺,客栈还有邮驿、保镖、巡城、甚至贵重物品代为保存之服务,更令温六迟多年旅次生活所感悟出来切需的提供:冷温热水全日提供,必要时,还可在隔壁同属温六迟经营的“红潮新筑”里挑个如花似玉的去暖被暖枕暖身子。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自己不兴做这个,他可不认为其他的来客(且八成以上都是男子,而这些人中六成以上都是独身汉子)也不兴这个。他连每天沏茶的都讲究。
他甚至连来客的家眷都特别请人看顾:所以在这东南名城里,没有小偷鼠摸能入这“认真栈”抢劫偷窃,甚至连稚童子儿也不会遭人拐走、迷失。
是以信誉佳。
他这么一个人,在这儿开了一家客栈,似乎是不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可是,无巧还真未必不成书——因为信实写来,生活就是一本本精彩的书——但没有了温六迟这个人和这家客栈,往后的还真不成书了。
因为他虽然折腾了大半生,是挣了些银子,但不致富有到可以独营这偌大一间客店。
这“认真栈”是有人合资的。.
与他合作经营或付钱投资的,当然都是他的朋友。
好友。
前文提过他的两位好友:姓温的叔父和姓戚的挚友,自然都在其中。
而就在这一日,王小石等一行十人,正好去投店。
投了这家店。
没有会赚钱的傻瓜
第十七章 认真栈 没有会赚钱的傻瓜
王小石这一行人抵达“认真栈”,是“黑森林”遇袭后三天的事。
这几天他们跋山涉水的,特别累。
他们生火野宿、栖树眠洞的,连月来都几乎没好吃的、没好睡的、没好歇息的。
终于他们来了此处:
认真栈。
三姑大师与温六迟是素识。
王小石与“认真栈”也似有段渊源。
所以他们来到这里,如同回了家、返了乡。
实际上,这儿离王小石的家乡确也不远。
谁都知道过了金宝县就是美罗镇,到了美罗,以前天衣居士教王小石学艺之地:“白须园”还会远吗?
——难道王小石取道“六龙寺”、“黑森林”、“认真栈”等地,为的就是要重返他出生和出身之地,在那儿重温他的栖息?
人在世间,总会有个地方让他栖止,让她休息。
只是这栖息之处何在?哪怕只是方寸之地,只要有,便在风雨凄其、山长水远的人生路上,可以放下重担,卸下行囊,好好地休歇养息,好好地思省松弛自己,养精蓄锐,再重新去面对挑战打击。
要是你已有了这方寸之地,哪怕在家里,心中还是脑海里,那都是好事,恭喜你。但若是你还没有,请赶快培养/找出/寻觅/经营那么一个所在,否则,在过度的压力与冲激之下,你的心力迟早难免要衰竭。
人最宝贵的是健康。
人最重要的是快乐。
人要轻松才能快乐。
人最快乐时是施予。
王小石现在就很快乐。
因为他一向能保持轻松。
而且此际他正在施予。
施予的方法有很多种,以金钱解人之穷困是一种,以武力保持弱小也是一种,以智慧学识为人排难解忧,亦是一种。
这种事,王小石常做,且还做得不亦乐乎。
此际他做的,只是语言上的开导,因为罗白乃在思省了几天之后,终于忍不住过来问他:
“我有一事,憋在心里已久,你可不可以为我解一解?”
说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一眨,又眨一眨,很真诚可爱的样子。
王小石看了就笑了,“你说说看,我解解看,你考考我看,我试试看。”
罗白乃就说:“那天‘大四喜’突击我们,三姑一面应敌,一面大声叱喊什么:‘明头来明头打、暗头来暗头打’的,那到底是啥意思?是咒语吗?还是气功?狮子吼?在那时喊出来,有什么意思?那什么这儿来那儿打,那里来这里打的,可有特别的意思吗?”
王小石道:“你当他说了句白话、空话,也无可不可!”
这回罗白乃倒是奇道:“这里边不是有大学问吗?怎么又可当是废话了。”
王小石笑道:“不是说过了吗?平常心就是道,大道理常就是废话。可不是吗?大概你师父必然曾谆谆劝导过你:好好练功,他日基础才能深且厚吧?”
罗白乃点了点头,“但我不一定听得进去。”
王小石又说:“那么教你认字的夫子也必然教诲过你:好好读书,他日才可有大作为吧?”
罗白乃只好答:“有的。可我不一定相信:许多做大事的、发大财、练成绝世武功的人,就一定念过很多书。”
王小石道:“这就是了。你师父和老师教你的话,你都不一定听信,可是,里边却有着大道理啊。不能令人信服的大道理,岂非与废话无异?这样说来,六龙三姑边打边说的话,也可能只是些毫无意义的赘词而已。”
罗白乃眼里的两朵星光又闪呀闪的,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听到了什么,别人做了什么,彼此之间能悟得了什么才是要害。”
王小石含笑道:“你可说着要害了,不过,其实,也无所谓要害不要害的。要说要害,哪儿都是要害。你说只斩我一只手指,那不是要害吧?但对我的手而言,那是要命的要害了:少了一只手指,便连拳头都握不成了,还拿什么剑?写什么字?你随随便便地站在这儿,既不是山海关,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当然不是要害,但对一只蚂蚁而言,那就是大大的要害了。因为你可能正踩在它的身上。同样的,说是要害,也言尽不实。你一刀搠我心口,当然是我的要害了,可是就算我死了,这世间没少了我不行的事,日出月落,星移斗转,黄河依样汹涌澎湃,泰山依然一柱擎天,又有何改变?那又算是什么要害?所以,没有要害,也没有什么不要害的。”
罗白乃又听得似懂非懂,却听一人道:“说起要害,你看到我那要命的要害了吧?”
说话的是温六迟。
他是向王小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罗白乃开始进入“认真栈”的时候,对这店和这店老板都很不以为然。
他以为这只不过是一家随随便便的客栈罢了。
他也以为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老板而已。
直至他住下去了,才渐发现有些不一样:
一般店家只对住店里花钱付账的大爷恭敬巴结,对随从、家丁却瞧不进眼里。
——如果说这一行王小石、三姑、温柔等是“主”,那么,自己师徒两人则绝对是做不了“主”的“随员”了。
这点罗白乃心知肚明,十分清楚。
不过这店里的人却很不一样。
店里的人上上下下都无分“尊卑”、“长幼”、“大小”、“富贫”,只要住进店里来的,他们都视如贵宾,待之一样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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