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纯略为有点浮躁与不安:“我不是问这个——今晚我们该不该与王小石对决?”
“只怕对决对我们不利,人心俱向王小石,”狄飞惊的回答也很直接,“人在危难时,就当扶一把;人得志了,就该让他走。知道进退,可保平安。王小石很幸运,但他的斗争还没有完呢……”
他说着,一失神间,白色的手绢让风给吹走了。
风很大。
雪飞飘。
手帕给吹得很高,夜里看去,在众雪花片片里特别地白,就像白愁飞在施展轻功,越飘越高,越飘越远……
——想飞之心,也许真的永远都不死、不息、不朽吧。
第六章 一路拔剑4 暮鼓,晨钟,红鱼,青磐……
这时际,趁着大风小雪,雷媚(郭东神)轻若飘雪般地飞逸到痛苦街尾的小庙里。
阵阵鼓声,如暮鼓敲起心里的宁静……
袅袅钟鸣,似晨钟摇响神魂的清醒……
庙里有香烟氤氲。
雪意也氤氲。
青磐红鱼,蒲团幡帐,坛前端坐着一个星目月眉、脸如冠玉的玉面公子,半合着眼地安然等候她来。
“辛苦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问候。
“得手了吧?”
这是他第二句问话。
雷媚笑笑。
很妩媚。
“我杀了白愁飞。他没防着我。他真以为我这个叛逆女子,已天下无处可容。他没想到我还有你的怀抱可投……”
她轻抚方应看那张细致的脸。
方应看一把搂住了她——用他那只刚杀了“无梦女”的手。
雷媚发出一声轻吟。
荡人心魄。
“你为什么要叛白愁飞?”方应看用热烈的唇去寻找她的衣香、体香、温香,“你真的完全是为了我?”
“谁知道?”雷媚依旧荡气回肠、直可教人醉死地说,“也许我是个天生的反骨女人,我喜欢背叛,我以背弃人为乐……你也得小心,说不定我对你也——”
方应看笑了,一头(至少用嘴)埋进她的胸脯里,含糊地道:
“你敢!”
她敢?
——她不敢吗?
目睹王小石等人为重会苏梦枕而狂喜、为苏梦枕的死而恸哭,狄飞惊叹息之余,正指挥部下悄悄退却。
——人心都向着王小石那边,哀兵必胜,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惹着王小石。
雷纯显然也不愿意。
她悄然退走,雷动天仍在断后,莫北神则为他们开路。
“六分半堂”在雷损殁后,非但不是一盘散沙,反而更加组织严密,进退有度。
莫北神显然很有点惭愧,所以脾气非常暴躁。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苏梦枕。
——尤其在苏梦枕逝世后,完全没有了敌我之分,这种感觉就分外强烈。
杨无邪则留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属于“六分半堂”的。
——他生为“金风细雨楼”而活,死亦是“金风细雨楼”亡鬼。
他跟郭东神是两种人。
——雷媚不住地背叛,也许她天生就喜欢背叛。
——杨无邪有足够的智谋与实力,作任何叛逆之举,但他却尽职尽忠。
雷纯不免有些感叹:
“白愁飞死了,这却是他自找的。”
狄飞惊也有感慨:
“苏梦枕死了,却是死而无憾!”
雷纯淡淡地道:“他有杨无邪这样忠心的干部,才可以死而无怨……我也有幸能有你这样的战友在身边。”
狄飞惊垂着的头显然扬了扬眉:“雷总堂主一手栽培我,你也一向待我甚厚……”
雷纯拍着心口,吁了一口气说:“这一次,我多怕你会稳不住、守不住,那时,我只好迫得与你为敌,或者杀了你,那多不好啊……”
狄飞惊目光一闪:“——这一次?哪一次?!”
雷纯不经意地说:“这一次:就是日间白愁飞约你上三合楼,劝你背叛我加入他的阵容的这一次啊——幸好你马上回绝了,要不然,我们就是敌非友了……那真是件遗憾的事。”
狄飞惊蓦然一惊:
怎么今天白愁飞曾私下找过我的事,她也一清二楚,了如指掌,难道她一早已……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且不禁抬起了头。
惊是一种突然的醒觉。
他忽然想起了白愁飞所着的那一箭……
——那一箭,定必是伤了他的心,而且是伤得很伤很伤、很痛很痛,就算他还能够活下去,心里头也定然很空洞很空洞的吧?
※※※
稿于一九九二年三月至一九九三年二月:“自成一派”各路新秀高手大汇集、相激励、猛增进时期。
校于一九九三年初小倩儿七来港终于进入“中文世界”并肩创新尤期间。
三校于一九九三年四月二日:万声影视欲拍“小雪初睛”。
修订于二零零四年七月底:在北京演讲及记者招待会后,《北京青年报》《新京报》《华夏时报》《北京信报》《北京晨报》《人民铁路报》《时代人物周刊》等连续多天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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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朝天一棍》
《朝天一棍》温瑞安
第一篇 他的掌
第一章 怕冷女子 心不在焉而在马
苏梦枕、白愁飞命丧“风雨楼”的当晚,也是“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另一次对决对垒的夜晚,张炭就遇上了一个人。
故人。
故人有许多种:相识的朋友是故人,深交的旧友是故人,记忆里的老友也是故人,连死了的友人也是故人。
张炭跟这位“故人”可没有深交。
可是没有深交并不等于也没付出真情。
——你不一定对交得最久的朋友付出最深的感情,是不?
交情,毕竟不是以年岁计算的。
何况,张炭对这位“故人”的感情还非常微妙、十分复杂。
其微妙程度到了:自从王小石进入天泉山、入了“金风细雨楼”之后,张炭一直神不守舍,似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一直在哀哀呼唤着他。
那是个熟稔而陌生的声音。
那像是他自己心底里的声音。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
若不是这事分了张炭的心,张炭还真不至于轻易让温柔闪扑向白愁飞与王小石、苏梦枕对垒的场中,以致温柔一度为白愁飞所制,用以胁持王小石和苏梦枕。
只不过,到头来,白愁飞还是没忍得下心杀掉温柔。
——这冷傲自负、桀傲不驯的人,大概也对温柔有点真情吧?
奇怪的是,张炭越来越把持不住了。
虽然大敌当前,端的是一番龙争虎斗,但他确是心神恍惚,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在哪儿?
在马。
他只想打马而去。
他甚至能辨别得出,那声音在那里(离此不远)如何急切地呼唤他,而这声音又对他如何重要(虽然他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真想立即骑上一匹快马,在这哀呼停止之前找到这个人。
但他不能说走就走。
今晚对决的是他的好友、至交、兄弟。
何况牺牲了的蔡水择,更是他兄弟、至交、好友。
他要为这个兄弟报仇。
说也奇怪,他以前极瞧不起这个兄弟。他觉得自己含辛茹苦,冒风冒霜,为“七大寇”、“桃花社”同时建立起声名地位,但蔡水择却自谋私利、坐享其成。
不过,一旦发现他为大义众利、杀身成仁时,敬意不由而生,甚至那种震佩之意,尤甚于对一般人,使张炭也不禁扪心自问:
一、他是不是一直对蔡水择都有极深的期许、极大的信任,以致他愈发容忍不了蔡的背弃,而对他有极大至深的误会,也致使蔡一旦使他不失所望时,他便分外愉悦呢!
二、是否一直以“反方”表现的人,一旦以“正方”姿态出现时,更易令人感动、珍惜呢?
三、这样说,岂不是一向为义鞠躬尽瘁的人,还比不上一向作恶但有朝一日忽而一念向善的人来得可珍可贵?
四、这样,公平吗?
不知道。
对想不通的事,张炭应对的方法是:暂时搁下了,不想了。
也许,过些时日,再回想这事的时候,已不成为问题了。
他不知道这方法也正是王小石应对问题的办法。
王小石应付解决不了的难题时,就把它写下来,记下来,放到抽屉里去,过些日子,再拿出问题来审察,发现大多数的问题,已给解决了。
给什么解决的?
光阴。
岁月。
时间。
所以说,岁月虽然无情,但却有义。
张炭一直要等到“金风细雨楼”里的风风雨雨告一段落之后:
白愁飞丧生。
苏梦枕死。
张炭却不重视这个:
他讨厌白愁飞。
他巴不得他死。
他敬重苏梦枕。
但他跟苏梦枕却没什么感情。
你对一个很知名也颇敬重的人物的生死反而不像身边亲友来得震撼;是以,人天天几乎都得悉自己所知的人物夭逝,但都不如得知自己所熟的人殁亡来得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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