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蔡水择的话,张炭多不愿听,听亦不见得从。
“我们处身在敌方阵营里,宜少安毋躁,一旦闹大了,只怕没好处。”
“要有好处就不要跟来——跟来准没好处。”
“也不是这样说。温柔就在上面,万一闹开了,恐怕她第一个走不出来。”
“她现在也还没走出来。”
“我怕闹起来对方反而有借口把她困住。”
“那咱们就任由他们鱼肉啊?说不定,温柔已遇险,正等着我们救援呢!”
“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异响,对不对?就再忍一会儿,才发作,好吗?”
蔡水择以一种顾全大局的口吻,作出要求。
张炭只冷哼。
他问戍守的人:“老兄,请通传一声:把温姑娘请下来,可好?”
那人正是毛拉拉,他没好气地回答:“是她自己要上去的,她要下来自然会下来。”
张炭本来脾气也不太大,可是一见蔡水择和吴谅都半声没响的样子,脾气也就来了:“那么,我们也上去看看,怎么样?”
在旁的马克白忽然问:“这位请了。”
“请了。”
“你看过戏未?”
“戏?唱戏、杂耍、韵剧,当然看过。”
“好看吗?”
张炭一呆。
“有的好看,有的不好。”
“要给钱吗?”
“有的要,有的不收钱——你问这干啥?”
“不干啥。”马克白阴沉地道,“只不过,要是正台的戏,多是要收钱买票的。要上楼晋见白楼主,不是不可以,可是,票子没发下来,机会只能等,还没来。机会是要票子的。不管是戏票、银票都一样。你不可以强来。要是强占位子强上台,你以为你是谁啊?后果要是闹出什么事体儿,可要自己负责哦。”
他阴恻恻地反问:“年轻人,你还忙着长痘子嘿,可负责得起?”
张炭霍然立起,与马克白相互对视。
对峙。
蔡水择吓了一跳,忙扯他坐下来。
他不坐。
蔡水择只好低声下气地要求道:“就当是为了温姑娘,忍一忍,好吗?”
张炭这才坐下。
悻悻然。
他连蔡水择也一起生气进去。
马克白嘿声走到一旁,暗中以听觉监视三人:他的眼睛已几不能辨物,反而在言谈间却故意说些要用目力的节目来证实自己与常人无异,他跟张炭说看戏买票就是一例。
他也在等。
他亦不知道楼上在干什么,白楼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四章 像一个惊叹号的我6 机缘
吩咐了梁何速去办好一切之后,白愁飞在踌躇满志之中,生起了两个警惕:
——他下的命令,梁何已很快就听得明白。这表示他的领悟力已愈来愈高,而办事水准也愈来愈接近自己。他已愈来愈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这样下去,另一个发展是:一如自己从苏梦枕的得力助手,渐而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或像自己一手培植的孙鱼,他的所作所为显然已出卖了自己。
(唉,梁何是人才。人才是拿来用的,要不,就是拿来杀的。——如果自己就像是苏梦枕,梁何会是王小石,还是白愁飞?)
这一下子,他倒羡慕起苏梦枕来了:至少,他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或者不止一个)王小石!
回到留白轩,步向愈来愈近的灯光,他竟萌起一种浪荡江湖少有罕见的“回家的感觉”。
但随灯火愈渐明亮,他的欲火亦更高涨。
这时候他还没进入留白轩。
他还没对温柔做出任何事。
隔了一道门,看着晃漾的灯火,想到温柔这个女子,白愁飞心中忽然生起了真正的温柔感觉来。
他似乎有点儿真心地喜欢这女子。
可是他忽然又想起了王小石。
——这小王八无论到哪儿去,怎么落拓,却都是十分有人缘。
——可惜他所喜欢的人儿,却是喜欢着我,而且就在我房间里。
——只要我得到了她,她就是我的人:没有任何一件事,比这作为更能伤害王小石了!
——只要想到能伤害王小石,那就是值得做的事!
白愁飞亢奋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义无反顾。
以前,他初出江湖的时候,对他真正喜爱的女子也手足无措,不知如何疼惜是好,也不懂得展开追求。
于是,她们一个一个地在他眼前消失了:有的嫁人,有的远去,有的甚至没给男人碰过就凋谢了,有的却跟远比不上他一根指头的男人胡混在一起……却是谁都没有多看上过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到他飞黄腾达之后再会上其中两三个,她们对他十分钟情、仰慕,却以为跟他才是初晤!
后来,他终于弄懂了。
喜欢那个女人,最对得起他自己的手法,就是把她弄上床去,然后用最对不起她们的方式舍弃她们,她们才会记住他一辈子,永远也忘不了他。
是以,白愁飞变了。
他不要爱上。
爱上是一种毒。
他只要上。
上她们的床,或跟她们上床,抑或是骑上她们的身子。
——不惜用各种面目,用一切法子,这样,虽然没有真正的爱情,那又有什么关系?尤其当你已有了一流的享受之后!
大人物是不该去爱人的。
大人物只须让人去爱。
白愁飞觉得自己是个大人物。
白愁飞本来想直接闯进去,那本来就是他的房间,但他还是先敲了敲门,却不等温柔来开门,他已推门而入。
他看见温柔黑黝黝弯且长的睫毛颤了颤。
有点慌失失。
——这带点慌的女子其实美得让人有点心慌。
房里真黄。
黄色。
黄色是烛光酝酿出来的。
让烛焰漾起来的。
他走了过去,温柔像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抬眸、展颜、梨窝深了又浅了一下,道:“他们在楼下闹事啊?”
白愁飞由于站得近,仔细端详,还是发现她仰起来的脖子柔、白而美。
他真想吻下去。
这房里的烛火比酒还催情。
“没什么事,我叫他们再等等,”白愁飞指了指菜肴,柔声道,“菜都凉了,还不吃些吗?”
“你不吃吗?”
温柔很温柔。
“我?我不饿。”
“你不吃,我也就不吃了。”
“好,我就陪你吃一些吧。”
“你吃,我就吃。”
温柔嫣然。
含羞答答。
白愁飞见温柔不大夹菜,举箸夹了块羊肉给她吃。
“我不大吃肉,”温柔把肉夹回给他,“你吃。”
白愁飞并没有劝酒。
因为,看来已不需要。
——对这女子,他认为已手到擒来,已不必下药了。看来,这小妮子仍是处子,不用药物更有滋味、刺激,而且痛快。
他色迷迷地想着这些,不觉自斟自饮:他们端上两壶酒来,他当然选没“胭脂泪”的那一壶饮。
温柔只甜蜜蜜地浅笑。
“笑什么?”
“笑你。”
“笑我?”
“笑你大口大口地吃羊肉,像头老虎。”
“吃牛肉吗?我夹给你。”
“牛肉?才不吃呢!”
“为什么?厨子炒得挺鲜嫩的嘛。”
“牛是最可怜的了。它为主人熬了一辈子,不知吃了多少鞭子,风吹日晒,犁好了多少农田,长出了稻子麦穗,养活了多少人。以它的身形,要反抗主人,其实是不难的,但它一辈子都忠于主子。可是,到它老耋无用时,主人还把它卖到屠场,宰杀了它,从皮到骨,支离破碎,连尾巴都拿来熬汤,抽削肉挑筋敲髓刨骨,一点儿也不放过。你没听说过吗?牛进屠宰场时会流泪的……它没有反抗,可是心里一定在想:主人主人,我为你熬了一辈子,吃的是草,种的是稻,怎么你这么狠心,就不念我多年忠心苦劳……”看来,这几年窝在京城里,接触不少苦哈哈、穷哈哈,温柔依然大姑娘、大小姐一个,可是识见却很是不同了。
白愁飞只在嚼吃小牛腰,顿时吃得有点不是滋味,忙夹了一块鸡肉给她,催促道:“那么,吃鸡吧。”
“鸡?我也不吃。”
“鸡也不吃?!鸡有什么?它可不会种田犁地、流泪吃草啊。”
“现在京城里的鸡全是养来吃的。一生下来就关在笼子里,挤挤迫迫的,从来没自由自在过,一大群一大群窝在一个幽暗、潮湿的狭窄地方,你迫我我逼你地生存着,只等长得够成熟就抓去宰割的一天。你想,它们何辜何孽?一生下来就只等死,等候作人口腹之欲!就像是一个个的死囚,活着只为了等死还孽,没别的指望,没有任何享乐。你这样把它吃下肚里去,也自然把它死前的种种受压迫、惊惧、恐怖、毒质也全吃到胃里去了。它们的主人用什么肮脏的食物喂它们,你就等于间接吃下它们所吸收的食物……”
白愁飞听着,也有点吃不下咽,只好转移到那一碟清蒸鱼上,“鱼呢?鱼没事了吧?鱼都不吃,吃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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