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惊嘴角撇了一下,算是微笑,“可惜我一向都习惯对雷损负责。”
苏梦枕道:“雷损老了,他不成了,你不必再向他负责,你应向你自己负责。”
狄飞惊似乎愣了一愣。
苏梦枕即道:“当了七八年的老二,现在当当老大,也是件有趣的事儿。”
狄飞惊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得几乎令人听不见。
苏梦枕道:“你还有什么意见?”
狄飞惊抬目深注,一会才道:“我没有了。可是,总堂主总会有他的意见。”
苏梦枕瞳孔陡然收缩,冷冷地道:“你要问他的意见?”
狄飞惊点点头。
苏梦枕目光寒似冰刃,“你自己不能决定?”
狄飞惊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双手洁白、修长、指节有力。
“我一直都向他负责,而他负责了整个‘六分半堂’,我总得要问问他的意见,才来考虑我自己的意见。”
苏梦枕静了下来。
王小石忽然担心了起来。
他为狄飞惊而担心。
──苏梦枕只要拔刀,狄飞惊只怕就要血溅当堂。
他见狄飞惊如此文弱,又身罹残疾,真不愿见他就这样身死。
不过苏梦枕并没有出手。
他只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三天后,午时,同样在这里,叫雷损来,我要跟他谈清楚。他如果不来,一切后果,由他负责。”
苏梦枕说完就走,再也不看狄飞惊一眼。
三个回合的谈判,即告结束。
苏梦枕转身而去,下楼。
他忽然就走,王小石不由自主地跟他下楼,白愁飞本想拒抗,但在这确无容他的地方,他也随苏梦枕而去。
苏梦枕就是有这种带动别人的力量。
虽然他自己像已被病魔缠迫得几乎尽失了力量。
生命的力量。
苏梦枕下楼,狄飞惊一动也不动。
隔了半晌,他发现楼下街心的绿伞,一一散去。
又等了一会儿,远处的马队也静悄悄地离去。
狄飞惊安详得就像是一个正在欣赏雨景要成诗篇的秀才。
然后他听到远远传来两三声忽长忽短的铁笛啸空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人摇着小鼓叫卖。
狄飞惊这才说话:“奇怪。”
他说了两个字,不过却不是喃喃自语。
他似乎在跟人说话。
可是,这楼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在跟谁说话?
他说了奇怪二字,忽有人也说了一句:“你奇怪什么?”
一人自屋顶“走”了下来。
他也没有用什么身法,只是打开屋顶前窗走下来的。屋顶和二楼地板之间没有什么楼梯,可是,他就是这般平平稳稳地走下来的。
这人穿着灰袍宽袖,一只左手拢在右襟里,走下来的时候,狄飞惊忽然感觉到这真是雨天,真是个阴暗的雨天,真的是阴郁迫人的雨天!
──这场雨还不知道要下多久?
──雨季过后,就要下雪了。
──下雪的时候,不知道要多久才见到阳光?
这些只在他心里转上一转,嘴里却道:“总堂主在屋顶上久候了。”
那老者笑道:“老二,你也累了,先洗洗眼,再洗洗手。”
他这句话一说,就有两名俏丽的少女,捧了盛水的银盆和洁白的毛巾上来,小心翼翼地放在狄飞惊身边的桌子上。
狄飞惊笑笑。
他真的舀水洗眼,然后用白毛巾浸了水,拧得半干,敷在脸上,白烟袅冒,过了一会,才掀开毛巾,再浸在水里,然后又换一个亮丽的银盆,他把双手浸在水中,隔了半晌,才慢慢而仔细地洗手,洗得很出神、很用心、很一丝不苟。
老者凭栏远眺,颏下疏须微动,大概雨里还掠过了阵风吧,老者的衣袂也略略袅动着。
狄飞惊很耐心地洗好了眼,洗好了手,他的眼睫毛还漾着水珠,双手却抹得十分干净,不让一滴水留在指间。
老者也很耐心地等他完成了这些事情。
他年纪大了,知道一切成功,都得经过忍耐。他年轻的时候比谁都火爆,因此闯出了天下,不过,天下是可以凭冲劲闯出来的,可是要保天下,却不能凭冲劲。
而是要靠忍耐。
所以他比谁都能忍耐。
每当要用人的时候,他更能忍耐。尤其当用的是人才,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知道很多事都急不来,而有些事更是欲速则不达的,所以他像一个猎人、一位渔夫一般,布下陷阱撒了网,便退在一旁养精蓄锐,静心等待。
忍耐有许多好处,至少可以看清局势、调整步伐、充实自己、转弱为强。一个人不能忍耐,便不能成大事,只能成小功小业。
──而今“六分半堂”当然不是小小功业。
他特别能忍狄飞惊。
因为狄飞惊是人才中的人才。
狄飞惊有两大长处,他的长处在京城里是第一的,绝对没有人强得过他。
──狄飞惊的一双手。
──狄飞惊的一对眼。
所以他要特别保养这双手、爱护这对眼睛。雷损非常明白。
他今天苦心积虑、费心策划这一场对峙,便是为了狄飞惊和苏梦枕的这一场会面,而这一场会面,便是为了一场谈判,这场谈判的结果不重要,狄飞惊眼里看出的结论才更重要。这就是观察力,如果善于运用,一个人的观察力绝对比财富还值钱。
苏梦枕走后,狄飞惊只说了两个字:“奇怪。”
──为什么“奇怪”?
──什么事“奇怪”?
雷损并不太急,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向他说出来。无论任何人像狄飞惊说话那么有分量、判断那么精确,他都有权卖个关子,高兴时才开口。
狄飞惊终于发话了:“奇怪,苏梦枕为什么要这样急?”
雷损很小心地问:“你是指他急于跟我们一分高下?”
狄飞惊垂着眼、低着头、看着他那一双洁白的手道:“他原本不必那么急的,局势对他越来越有利。”
雷损没有答腔,他在等狄飞惊说下去。
他知道狄飞惊一定会说下去。
──就算狄飞惊不是向他的上司报告观察的结果,他也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一个人有特殊的看法、精彩的意见,总是希望有人能欣赏、有人能聆听。
雷损无疑是一个最用心而又最高级的欣赏者、倾听人。
狄飞惊果然说了下去。
“一个人要这么急就解决一切,一定有他不能等之处,那便是他的苦衷,一个人的苦衷,很可能就是他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停住。雷损立刻接下去:“找到他的弱点,就可以找出击败他的方法?”
狄飞惊立刻道:“是。”
雷损道:“可是,他的苦衷是什么?”
狄飞惊的脸上出现了一阵子迷惑的神情,“我们不知道。我们只能猜……”
雷损试探着道:“他的身体?”
这就是他请狄飞惊跟苏梦枕照面的主要目的:只有狄飞惊才能看得出苏梦枕是不是真的有病,病得怎样,是什么病。
──苏梦枕是个不易击倒的人,他几乎没有破绽,他的敌手也找不出他的弱点。
──但每个人都有弱点,不过高手都能掩饰自己的弱点,且善于把弱点转化为强处而已。
──一个人武功再高,都难免一死;一个人身体再好,也怕生病。
──苏梦枕生的是什么病?如果别人不能击垮他,病魔能不能把他击溃?
这是雷损最想知道的消息。
“他是真病,”狄飞惊庄严地道,因为他知道自己所下的这个判断足以震动整个京城、半个武林,“他全身上下,无一不病。他至少有三四种病,到目前为止,可以算是绝症。还有五六种病,目前连名称也未曾有。他之所以到现在还不死,只有三个可能。”
他深思熟虑地道:“一是他的功力太高,能克制住病症的迸发。可是,无论功力再怎么高,都不可能长期压制病况的恶化。”
他的眼睛又往上睇去,雷损静静地等他说下去,他的脸上既无奋亢,也没怒愤,他的表情只是专心,甚至近乎没有表情。这是狄飞惊最“怕”的表情,因为在这“表情”里,谁也看不出对方内心里真正想的究竟是什么。“第二种可能是他体内七八种病症互相克制,一时发作不出来。”
“第三种可能呢?”
雷损问。
“奇迹。”
狄飞惊答。
第18章 满脸笑容
奇迹。
天下间还找不出理由来解释的事,还可以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奇迹!
“按照道理,这个人的病情,早该死了三四年了,可是到今天,他仍然活着,而且还可以支持‘金风细雨楼’浩繁的重责,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雷损默然沉思。
像他这样的人,今天的地位,当然懂得话不必多说,但每一句话说出去都重逾千钧。通常,他反而多聆听别人说话,只有在多聆听的情况下,他的判断才能接近正确,说的话才会更加有力。
所以他很小心地问:“你的意思是说,苏公子本来可以等,不必急,因为局势的发展都对他有利,他不必急于解决我们两帮之间的纷争……可是,他却沉不住气,你认为可能是──”下面的话他便不说下去,因为下文应该由狄飞惊来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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