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石无奈,劝道:“你就要别一顶好吗?那一顶玉屏冠也蛮好看……”
温柔很不高兴地道:“我就要这一顶。”
王小石只好说:“朱姑娘已经买下来了,不如选那一顶玉兰花冠……”
温柔一跺脚,很不高兴。
朱小腰却把绣领花冠,递了给温柔,温和地道:“送你。”
温柔登时笑乐了,嘴巴几乎合不拢,酒涡深深的,像一场动人的醉酒,手里接过花冠,口里却说:“怎么送我?不好意思。”
“你戴着好看。”朱小腰美目里流露着怜惜之意,“你要了吧!”
温柔芳心可可,眉开眼笑的,王小石瞧在眼里,也觉好笑。
那商人却似欲言又止。
王小石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位老板,请了。”
那胖小贩忙答礼道:“我哪是什么老板!这一点小生意,实在不足以糊口。”
王小石道:“刚才那位便是名捕无情?”
胖商人道:“是呀,一旬半月的,他总要来那么三几次。”
王小石故作讶然道:“他顶着的是御赐神捕的名位,来这儿做什么?”
“便是他顶的是刑房的名义,所以才来缴纳月桩钱,是为筹解靖安的费用。”胖老板愁眉苦脸地低声道,“你知道的,他们要收钱,总有法儿过门。”
王小石点点头,这时朱小腰已与温柔欢天喜地地行了开去,眼看雪意又浓了,夜已深了。
胖老板仰首望天,喃喃地道:“怕又要下雪了。”
王小石附和地道:“是呀!”
王小石正要行开去,那胖子又吞吞吐吐地说:“我倒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王小石道:“老板尽说无妨。”
“我这叫惹祸上身,但不得不提醍小老哥一句。”胖老板鼓起勇气说,“那位无情大爷可不是闹着玩的,路上……你们总得要小心一点才好。”
王小石“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
小贩仿佛自己的话说多了,匆匆收拾冠帽,答非所问地道:“快下雪了,要下雪了。”便径自推着木车行去了。
王小石怔了一会,若有所思,然后才跟着朱小腰、温柔、方恨少、唐宝牛等离去。
温柔和朱小腰两人走在前面,咯吱咯吱地谈笑不休。
一顶冠帽,就使温柔把朱小腰视为莫逆。
方恨少和唐宝牛走在后头。方恨少正在嘲笑唐宝牛刚才的举措,“人家可不领情。”
唐宝牛可觉脸上没光,对方恨少更没好气,借题发挥地大骂“四大名捕”,尤其是针对无情。
王小石走在后头,寻思之色愈深。
雪真的下了。
雪飞飘。
雪漫天。
雪降。
由于雪寒,汴河的船舶已十分稀少,二三船家穿着臃肿的蓑衣,摆船靠岸。
河岸边的栈店茶馆,酒旗凋,灯笼暗,除了江湖载酒而行的浪客,谁会在这夜深冬寒之际流连忘返。
河畔的树木,有的巨枝盘屈交缠,粗壮肥大,但开的花叶十分稀疏,并不茂盛。
有的则枯瘦细弱,垂枝如虬髯飘忽,不知何处送来扑鼻的梅香。
拱桥上,行人稀少,都是两三撑着伞、赶着回家的夜行客。
一行人正往“金风细雨楼”的路上,王小石见此残景,忽然想到:京城里,冠盖往来,士商云集,繁盛壮丽,城楼雄伟,可谓一时之盛,可是,假如有这么一天,这繁华之地,忽只变作残垣败瓦,凋景萧条呢?
──犹是这一勾残月。
──仍是这般冷寂的雪。
──那是一种怎样的荒凉啊!
然而这又是极可能发生的事情,昔日不是有很多雄都大国,今都成了荒城废墟吗?只要敌国入侵、外族施虐,命运操于人手,就算是华都盛京,也一样会毁之一旦;纵是雄华磅礴的阿房宫,也经不起一场火啊!王小石这样地忖思着。
倏然,枯树上急掠起几只惊鸟,在凉寒空气中划过短促的急啸,一阵扑翅的风声,迅即化成小点而没入夜穹。
温柔和朱小腰犹在前面行,笑语晏晏。
唐宝牛和方恨少行在中间,他们似乎正在争吵。
王小石就行在最后面。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杀气。
一种比这气候还冷还寒还不由人的杀气。
就在这瞬间,他就看见了它!
一顶轿子!
无情的轿子。
轿子里有没有无情。
在寒冬的深夜里,这顶轿子像一方神龛,在暗处已等了他们很久,已等候了很久很久。
王小石长吸一口气,搓动着手指。
──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正想说话,但遽而发现已不必说话。
也不能说话。
因为……
第十七章 星星雪
无情已动手。
三道暗器,飞袭王小石。
王小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暗器。
暗器不多,只有三枚。王小石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一枚先侧射入河里,再自河水里分波逐浪,嗖又射上了岸,疾取王小石。
另一枚则先射入了地底,在地里直划了一道浮土,再破土而出,直取王小石的咽喉!
另外一道自空中飞打而至。
从轿子到王小石身前这段距离里,这道暗器竟一沉一浮、一浮一沉的,像波浪一般曲折着,没有人知道它会打向自己的什么部位。
连王小石也看不清楚,那是枚什么暗器?
──还是根本不是暗器?
这种暗器,王小石不但连听都没有听过,甚至这辈子连想都没有想过。
这些一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暗器,他自也没有想过如何去应付。
朱小腰“哎”了一声。
温柔斜着头,问:“嗯?”
唐宝牛警省地东张西望,“什么事?”
方恨少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小心!”
暗器是攻向王小石的。
──要是射向他们,他们早已连什么表情、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王小石想避。
他发现不能避。
这些暗器分三个方位袭至,后左右均受制,要闪躲,唯有向前。
绝不能向前。
──这三道暗器虽然夺命,但前面那顶轿子才是最致命的。
王小石却做了一件事。
三颗小石头,就自他手里神奇地激射了出来。
三颗石子,分头在水陆空截击了那三件暗器。
寒夜里,只听三声轻微的闷声。
三声细响都不同。
“咚!”
“啵!”
“啪!”
一粒石子打入水中,把水里的暗器击沉。
一颗石子射进土里,把土中的暗器打入更深的泥层里。
一枚石子迎空截住那件暗器,顿时两样暗器一齐粉碎,碎成片片,洒落河上。
轿子里发出的三道暗器,全部已被王小石约三颗石子所瓦解。
可是王小石的战志也几被瓦解。
因为他襟里已没有石子。
他一直以为:在京城里,大概还不会遇上使他在一招间便动用了三颗石子的敌手吧!
现在他遇上了。
他只放三颗石子在襟里,用了一颗,便补一颗,当然,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在襟里揣上一大把石头。
地上固然有的是石子,但强敌当前,不见得有机会去拾取。
──眼前这敌手,一出手就逼他三石尽出。
不过,他依然占了一个心理上的优势:
那就是敌人不知道他襟里还有没有石子。
而且他手上有刀,腰畔有剑。
他还要去杀诸葛先生。
──如要杀诸葛先生,又怎能败在无情手里?
──如果败在无情手里,又怎能杀得了他的师父诸葛先生?
王小石决定要面对这个敌手。
可是他的敌手是一顶轿子。
轿子无声无息,如同一座神龛。
没有香火,只有雪降。
星星的雪。
雪星星下,就像苍穹里寂寞的星子,纷纷失足落在凡间的一片白茫茫里。
不多时,轿顶已铺了一层雪。
皎洁的雪,柔静的雪。
轿子里仍毫无动静、没有声息。
天气冷得连鼻子也快掉下来了,眼睛也像要结成冰。
──怎么会冷得那么快,风刮来,尽是一阵又一阵的冰刀子,像要把人活活雕成冰人。
王小石却在流汗。
汗流浃背。
──不知轿里的无情又是怎样的感觉?
王小石能忍,可是有人不能忍。
唐宝牛不能忍。
他可以忍受在刀山火海里作生死存亡的冲杀,可以忍受在严寒酷热里作舍死忘生的拼斗,但他不可以忍受这种“静默”。
完全静止的格斗,寂然如百年。
甚至一朵雪花,落在檐上,再化成了水,慢慢地滴落下来,落到雪地上,又渐渐结成了冰,这种过程,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受不了。
但是他不敢动。
因为王小石的眼色。
王小石从来没那么严厉的眼神。
不知怎的,一向认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唐宝牛,对王小石却有一种亲和敬,在与王小石温而厉的相处里,既和煦如冬日里的阳光,但有时又如怒照的中天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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