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仙见状,也不客套,上前两步,盘腿坐在了老者对面。
既是高人,自然也无需拐弯抹角,略一思索,便直接开口动言问道。
“老先生仙风道骨,可是这山中仙人?”
“哦?何为仙?”
“晚辈以为,如老先生这般,便是仙人。”
“哈哈哈哈……”
老者哈哈一笑,微微抬眼,瞧了瞧眼前少年,脸上倒是闪过了一丝诧异。
虽是一瞬,却也被许仙捕捉到了眼中,于是开口再问。
“恕晚辈冒昧,敢问老先生今年高寿?”
“山中岁月,只论寒暑。”
“那老先生可知,您之阳寿,已然尽了?”
“哈哈哈哈,你又怎知老夫阳寿已尽?”
即便是此等不敬之言,老者亦是报以洒然一笑,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实不相瞒,晚辈姓许名仙,乃幽冥地府的十一殿阎罗。”
“哈哈哈哈……世人皆知,那幽冥地府只有十殿阎罗,何来十一殿?”
老者再笑,并直言幽冥地府,无有十一殿阎罗。
“老先生久居山林,不问世事久矣,怎会知如今地府,无有十一殿阎罗?”
“如此说来,今日你是过来拿老夫的了?”
“老先生恕罪,只是老先生既然阳寿已尽,为何仍留恋世间,不肯入六道轮回?”
话到此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老者的语气虽重了几分,但观其神色,却依旧如常。
看得许仙不禁好奇,难道他真的有所依仗不成?
思忖间,又听老者再问。
“那老夫问你,我等世人,为何要入那六道?”
“此乃天道。”
“何为天道?”
听到此处,许仙不禁愕然。
何为天道?
你这话倒是问对人了。
我不在天道,又怎知天道,老者这一问,当真是问道于盲了。
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道。
“天道便是规矩。”
“天道无情,不遵也罢。”
“天道便是天道,天若有情,纲常必乱,老先生怎能以一己之私,乱天道轮常?”
说完这话,许仙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想我许大仙,自己都在悟那反天大道。
而今却在这里竭力维护天道?
此非精神分裂之兆?
“老夫隐居世外,不沾因果,不惹凡尘,亦不在天道。”
“老先生岂不知,这与世无争,只是老先生一厢情愿之想法,身在凡尘,如何能真正置身事外……”
说着说着,许仙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精神分裂了。
也说不下去了。
因为仔细一琢磨,这位天门道人的想法,其实与我许仙何其相似!
竭力说服他顺应天道,就好似在竭力说服自己一般。
但若是劝他顺应了这天道,那岂不是也间接的否定了自我?
这如何还能将他绳之以法?但若是就此撒手不管?岂不污了幽冥地府的威名?
这么一想……
这事似乎有点棘手了。
反正抓,肯定是抓不了了。
这位天门老道人所求,不过就是游离在这天道边缘,过几天悠闲自在的小日子而已。
我许仙何尝不是这种想法,身在天道,却想在这天道的世界里,过几天属于自己的小日子。
但这想法真的现实吗?
刚刚我自己都说了,身在凡尘,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置身事外。
这问题太复杂,需要仔细地琢磨两天,于是许仙也不再说话,站起身来,便要告辞。
老者见状,也是一愕。
“善人要走?”
“嗯!叨扰老先生,晚辈告辞。”
“哦?为何又不拿我?”
“老先生误会了,幽冥地府哪来十一殿阎罗,其实晚辈是跟您开玩笑的,老先生恕罪,晚辈告辞。”
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地飞了回去,因为许仙觉得,这老头很有问题。
再待下去,怕是要彻底地否定自己,失去自我!
“呃……钱王……?”
范无救与谢必安两人,看到许仙只是与那老道对答一番,并无拿人的打算,心中甚为不解。
“哦!是这样的范大哥,我刚刚问了一下那天门老先生,他说他还有五百年的阳寿。
我觉得这事,应该是鬼判殿搞错了,回头我再去问问。”
“额……这个……”
好吧,您说五百年就五百年吧,许小官人还是那个许小官人,不但随口就是一个五百年,
最后还把锅扣给了鬼判殿。
谢范二使只觉一阵无语,苦笑一声,便也默认了那天门道人的五百年阳寿。
辞了两位大哥,
许仙也没有再去悟他的无道,而是早早地捡回了尸体。
独自躺在山间草地上发呆。
发很深的呆,想最痛苦的问题。
当然不是在思索今日与那天门道人的一番长谈。
而是在思考……
那天门道人到底是谁!
竟然敢来乱我心神,阻我悟无道!下回若再有这种鸟人来乱我心神,我钱塘王许,定遣十万鬼卒,拍散了你吖的魂魄。
第123章 卢府有嘉宾
同一日。
秀水街卢府中门大开。
卢府老爷一身端装,面色红润,颌下美髯修剪地一丝不苟。
时而坐,时而站,时而绕圈于正堂,心情似乎很激动。
家中晚宴也已经备好,只待贵客上门来。
说贵客,贵客便到,府中管事一声高唱,卢老爷子浑身一颤,喜悦之情溢满脸蛋。
与妻女一道,三步并作两步,迎出了府外。
府门外,一辆颇为豪华的高大马车缓缓停下,一只簇新的厚底官靴刚刚伸出车帘。
“驴……”
便听车后传来一声驴叫,三个小丫头怯怯地跳下驴车。
感觉有点懵。
正欲上前恭迎贵客大驾的卢老爷,把脸一沉,朝那驴车瞪了一眼,随即上前一步谦道。
“府中婢女,疏于管教,惊扰了王爷,望王爷恕罪。”
“无妨无妨,呵呵呵……”
车中男子洒然一笑,下了马车便一把扶起了躬身行礼的卢老爷。
“少游快快免礼,京城一别,转眼已近两载,少游别来无恙……”
“蒙王爷挂念……”
两个儒雅的中年大叔携手入内,怯生生呆立车旁的杏儿姑娘,看着那两个魁梧的背影。
不禁干咽了口唾沫。
“杏儿姐姐,这是大官吗?”
躲在杏儿的背后的小蓝,小声地问了一句,那个大叔好像有点眼熟,前些日子曾在玉泉山山道口,与许仙哥哥说过话。
“嗯嗯嗯,很大的官呢,好像是京城来的贤王,蓝妹妹,我们从那边进去。”
贤王是什么样官她们自然不知道,不过此时也没那闲心在意这个。
抱起车中那一大撂的册子,一路小跑着,进了另一边的侧门,又拐过重重花廊,到了内院小楼中。
又等了许久,才等到迎客归来的卢小娘子,杏儿姑娘欢喜地上前,捧出了那一大撂小册子。
“小娘子,我们把那经文抄回来了!”
“有劳蓝妹妹了。”
卢玉怜心中欢喜,却也没有急着打开那撂册子,将小蓝请到里屋落座,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
备足了礼数,才将那一撂册子解了开来,册子里画着的,是小蓝她们画了一天,才画下来的梵文佛经。
“这是……”
打开册子之后,卢玉怜呆了一呆,但见册中所载梵文,歪歪扭扭大如斗。
每个字都有拳头那么大,一页纸上,勉勉强强只能挤下两个字。
“嗯……小娘子,那些字太难写了,我们也不认识,写着写着就很大了……”
所以是画的,三个丫头画了一整天,才画下来其中一段。
卢玉怜古怪一笑,心知这样也的确有些为难了她们。
那飞来峰,她本也想上去看一看的,可是娘亲拦着不让,山太高脚太小,来回一趟怕是吃不消。
便也不好违逆了长辈,只得劳烦杏儿小蓝她们再走上一趟。
然而此刻再看这画过来的梵文,似乎又有点不像梵文了。
取了笔墨,临摹一番之后,再细细品阅,赫然惊觉,这所谓的梵文,她竟一个都不认识!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遂到书架上取来另一册梵文经书。
细细对照之下方才察觉,杏儿她们抄来的,似乎并不是梵文。
只是有点类似而已。
凭着曾经阅览过多册古籍的经验判断,卢玉怜觉得,这些梵文,应该是很古老的梵文。
若真是那样,那这段佛经,必然是极为珍贵的佛经。
不知道灵隐寺中的高僧,能否看得懂此段梵文佛经。
强烈的求知欲望,令卢玉怜有些心情激动,很想就此往那灵隐寺走上一趟。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家中又有贵客临门,再说了,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装着。
刚刚在前堂见过贤王之后,故意遗留下了一卷诗册,想必此刻应该已被贤王察觉。
许小官人胸怀大才,贤王亦是惜才之人……
手捧经卷,想得呆呆入神,一时之间,手中那难得一见古老佛经,倒变得可有可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