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佟无双在小厅中来回蹀踱片刻,嗓调有些生涩地道:“屈壮士……你的意思是说,要我想法子在避开夺信者耳目的情形之下,将你秘密送进‘千帆帮’总堂,与何起涛见面?”
一拍手,屈归灵道:“我正是这个打算,佟舵主,还望你赐助一臂。”
佟无双又搓起手来,显得颇为吃力地道:“你不明白此中牵连,屈壮士,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不能帮忙,如果万一把事情走漏出去,不但我要出大麻烦,只怕我们老爷子也罩不住!”
屈归灵道:“你不说,你的几位手下不说,我也不说,事情怎会走漏出去?”
佟无双坐了回来,尽力推开烦躁,使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屈壮士,你身上所怀的那封信件,关系重大,影响深远,这一层想你知道,你不清楚的是我们老爷子在这场不幸的纷争里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他为了这件事,心情矛盾紊乱,受的痛苦及折磨实难为外人道,屈壮士,我们老爷子很看得起你,也很欣赏你的骨格气节,但他却有他的苦衷,他没有法子点明你……屈壮士,我个人对你的敬仰,相信你亦感觉得到,而老爷子的苦处同样是我的苦处,我,我想帮你,可是,实在又不能帮……”
屈归灵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地道:“我想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这个意念,在‘三清宫’面谒三老龙王的时候就有了,佟舵主,你不必为难,作罢就是。”
佟无双面有愧色地道:“屈壮士,你不会把我看成一个没有担当、不分是非的怯懦之辈吧?”
屈归灵笑道:“佟舵主言重了,其实正好相反,老兄一心为主,赤胆尽忠,不惜牺牲自己的立场观点,去履行某些不甘不愿的义务,这种痛苦的忍受,才弥足令人钦佩!”
叹了口气,佟无双道:“屈壮士能以见谅我这身不由己的苦衷,我虽是仍感窝囊,却堪可告慰了。”
屈归灵起身抱拳:“多有打扰,殊觉不安,佟舵主,山高水长,我们后会有期”
佟无双跟着站起,脸上的神色阴暗不定的变化着,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样,直到屈归灵管自走到小厅门边,这位“黄香社”“接引舵”舵主才蓦然一咬牙,脱口低呼:“屈壮士,且慢一步!”
屈归灵站住,微带讶异地回头望向佟无双:“还有事么,佟舵主?”
佟无双这时反倒面无表情了:“门边的那张雕花矮柜里,有一套我穿旧了的衣裤,麻烦尊驾顺便帮我带出去丢弃……”
屈归灵反应极快,他立刻俯身掀开柜盖,柜子上层果然摆着一套摺叠整齐的黄色衣裤,这套衣裤虽然不是全新,却也决不至于陈旧到须要丢弃的程度,而衣裤乃是“黄香社”的制式服装,佟无双的用意,则不言可喻了。
顺手把衣服塞入长衫之内,屈归灵对着佟无双微微一躬:“我会照你的意思丢弃这套衣裳,佟舵主,一切都请释念。”
佟无双僵硬的笑了笑,拱手道:“多有拜托,屈壮士,并恕我不送。”
屈归灵启门而出,心中颇生感触,这人间世上,情义的流露往往并不与相交的辰光成正比,以他与佟无双来说,彼此到底也才见过两面啊。
“黄香社”的服饰,表面看来是一样的款式,一色的鲜黄,其实服饰上已另含着级职身份的表征,在内行人眼里,一看即知穿着者地位的高下,屈归灵现在穿在身上的这套衣服,襟口右侧方以灰色丝线缀绣着六道细致的波纹图形,这六道波纹图形,即已表示出来人在“黄香社”的职位高于大头领之上!
屈归灵来到“干帆帮”总堂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入黑了,天色黑,总堂口的大门四周可不黑,不但不黑,反而灯火明亮,照耀得左近范围恍同白昼,屈归灵当然不会顶着灯光大剌剌的由正门进入,他绕到日间早已看好了的东侧门方向,那里虽也有几盏风灯悬挂着,光影却要比正门的辉煌景象黯淡了许多。
不过这东侧门,灯火固是不够灿亮,防守却也半点不马虎,屈归灵人才靠近,已被从暗中跃出来的四名紫衣大汉截住去路,四个人一露面便是采的四角包围阵势,将屈归灵牢牢拦在中间。
屈归灵双手抱拳,一片和悦地道:“各位兄弟,大家都辛苦了。”
四个人形色冷凝的打量着他,其中一个白脸胖子慢吞吞地开口道:“朋友直楞楞地朝这里闯,可是有什么贵干?”屈归灵微笑道:“有紧急要事,待求见何老板。”
白脸胖子狐疑地道:“紧急要事?在这个辰光你待见我们老板?是什么人叫你来的?堂口里你认识我们哪一个?”
一连串的盘询下,屈归灵尚未及回答,对方四人中,已有一个注意到屈归灵的穿着打扮,他轻轻碰了碰白脸胖子,又朝屈归灵的身上努努嘴,白脸胖子这才发觉人家那一袭鲜黄,神态也立即缓和下来。
“哦,原来朋友是‘黄香社’的兄弟,先时没有辩识清楚,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兄弟你多加曲谅”
接着,他又凑近了些,目光投注向屈归灵的右襟部位,这一看,表情又转,已从缓和变为肃然起敬了:“小的范保才,这厢给大哥请安,不知大哥在‘黄香社’的身份是?”
屈归灵摇头道:“不可说。”
这范保才似有所悟,忙不迭地道:“是,是,不可说,不可说;大哥寅夜赶来,必有要公待办,小的本不敢稍加耽延,只是上命所在,得依程序行事,还请大哥略候片刻,小的在请示过后,立送大哥入内”
说着,他回头低叱:“蔡昆,还不赶紧进去向当班禁卫首领禀报?”
叫蔡昆的汉子答应一声,快步奔进东侧门之内,只是俄顷之间,已偕同另一个瘦长蓄髯的中年人奔了出来,那中年人一见屈归灵,立时趋前躬身见礼:“在下马杰,为本帮总堂禁卫首领之一,闻说这位大哥有要公急事,待即刻晋见敝上?”
屈归灵道:“不错,而且越快越好。”
马杰略一犹豫,放低了声音:“不知这位大哥是否备有名帖,以便在下呈报候示?或者,高姓大名见教亦可!”
屈归灵十分严肃地道:“马兄,如果我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求见何老板,又何必转弯抹角招惹麻烦?这并非是我故作神秘,实在事情紧急,又务须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才采取这样的法子,请你相信我,其中不会有任何阴谋,我只是为了帮助你们而来!”
马杰沉吟了一会,终于点头道:“好吧,请跟我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侧门之内,沿着一条碎石铺成的小径快步前行,在细微的履踏声响中,但见浓荫深处或廊角楼底,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成队的守卫往来巡行不断,确实称得上戒备森严,气氛肃煞。
来到一幢宽宏的楼宇前面,马杰先请屈归灵到楼下的前厅落坐,自己匆匆奔出,间中,一名紫衣大汉进来奉茶敬客,但是,在奉茶之后,却侍立于侧,再也不曾离开半步。
并没有令屈归灵等候多久,已有两个仪表不凡的人物随着马杰来到厅堂,这两个人,一位年约六旬,五官清奇,肤白如玉,举止之间自见雍容,另一位大概四十上下,身材魁伟,方面大耳,随意挥洒,皆流露出一股虎虎威势;年纪大的这一位,经马杰引介,是“千帆帮”二当家“摩云擒龙手”
霍邦,霸气外露的一位,便是“千帆帮”的大掌法“虎鲨”屠难生折腾了这一阵子,却仍然没有见到大老板何起涛。
霍邦与屠难生刚刚偕同马杰走入,那名紫衣汉子即已垂手退出,双方略事寒暄,霍邦便单刀直入,话归正题:“首先,是否能以请教兄台尊姓大名?据马杰来报,兄台似有隐衷,一直不肯以名号见示‘黄香社’与敝帮素来交善,三老龙王更是我们向所崇敬的前辈,说起来全都不外,只在今早,‘黄香社’还派了他们‘接引舵’的舵主‘断流刀’佟无双前来探望过我们当家,双方交情既够,彼此之间便没有不可开诚布公的事……”屈归灵笑道:“二当家,老实说我没有什么苦衷,之所以隐匿行迹,不愿透露底蕴,亦非故弄玄虚,主要还是为了顾全各位目前的处境……”
霍邦诧异地道:“顾全我们的处境?请你把话说明白些。”
屠难生忽然冷冷地插进来道:“这位老兄,你身着‘黄香社’服饰,襟绣六道海波纹,显见乃是‘黄香社’大头领级以上的地位,居这种地位的人,‘黄香社’里没有几个,我们就算不全认识,至少也听过名姓,老兄你非但眼生,尤其不肯透露万儿,实难令人不起疑窦,恕我说句失敬的话,阁下是不是‘黄香社’所属,我看还大有问题!”
屈归灵不愠不怒地道:“大掌法果然目光尖锐,析理分明,见解鞭辟入里,高人一等,不错,我不是‘黄香社’的人,只是暗中取了他们一套衣服,以便混充进来罢了。”
话才出口,厅中三位“千帆帮”的人物立即面上变色,霍帮上身突挺,声音也变得厉烈了:“朋友,你到底是谁?用这种手段混蒙入本帮总堂,有何企图?今天若是交待不清,恐怕你就来得去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