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刀客的嘴是用来喝酒吃肉的,用来说话的,是他们的刀。
不过,苏青现在或许还算不上一个刀客,他是练刀,但真要用刀杀人这还是头一回,未来也许会是一个刀客,又或许是一个剑客。
现在,他面对的,是群打家劫舍,杀人掳掠的刀客。
他的剑已是凌厉快疾,刀呢?
刀也快。
许是见四个人太过磨蹭,苏青已等的不耐,他脚跟一掂,身子已点足而起,奔走如飞,手腕一转,手中的刀子立时也“嗡”的一转,发出蝉鸣似的震响,在他掌心翻飞起来,雪亮刀身在朝阳下豁然亮起耀眼金光,化作一片快疾的寒影,像是带着冷冽杀机,令人遍体发寒。
明明是直身单薄的长刀,可他现在使来,却是大开大合,倘若换成一柄大刀,不知又是何等场面。
黄沙滚荡,似也被这杀机所骇,四人眼神泛光,不知是惊是惧,还是喜或是怒,右手握刀一扬,裹刀的席子已化作散落的蒿草,被风卷起,四个人扬刀齐齐围上,脚下亦是快疾。
能在这鬼门关的地方混,又怎会是什么庸手。
电光火石间,飞旋的刀影已和四柄刀子相遇,尘沙惊起,黄土飞烟。
“叮叮叮叮——”
不远处,正趴在地上,趁机吞吃着盘子里肉片的少年蓦然闻声抬起头来,定定的望着被飞尘笼罩的几团刀光,和那交接的几道身影。
“哥哥,快吃啊!”
女孩见他愣神,赶忙说着。
他们被拴在屋檐边的旗杆上,双手背后,被勒着双腕。
少年没说话,却是一脚踢碎了盘子,在女孩的茫然中,挣扎着拿起一块碎片,背着身割着绳索,然后才悄悄小声道:
“嘘!”
与此同时。
“啊!”
一声惨叫。
就见一条提刀的断手扬着飞洒的血珠,高高抛起,然后又重重坠地,落地犹在抽搐。
断臂之痛,只疼的那个马贼倒地哀嚎打滚。
“叮叮叮——”
又是一阵快疾的交锋。
风尘里一道人影脚下迈着奇怪步子,滑溜无比,在另外三人间腾挪辗转,好似条泥里的泥鳅。
惊鸿一瞥。
“噌!”
而后脚下一停,鞋底带起沙砾的滚动声,他已停了下来,刀也停了。
刀身颤鸣如钟声余音,渐归散去,鲜红的血水,此刻才趁机沿着刃口逃也似的溅落。
风起,尘扬,他身后三个提刀作势或劈或砍或刺的身子,却在这一刻,伴随着身上喷薄的血雾,布帛的开裂,倒地而亡。
苏青瞧着手里的刀,皱皱眉,不知想些什么。
“啊!”
又是一声惨叫。
这惨是从他身后响起的。
苏青扭头回身。
就见先前被绑着的少年,此刻手里握着一把刀子,捅进了那个断臂倒地的马贼心窝子里,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他把女孩护在身后,提刀一抽,一股血箭立从心窍里喷出,溅在了那张黝黑晒伤的脸上,顺着下巴滴淌的殷红血珠让人触目惊心,一双眸子则是泛着渗人的幽光,还有刻骨的恨意,也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少年警惕的瞧着苏青,半伏着身,耸着肩,提着刀,就像是作势欲扑的狼崽子。
苏青眼皮一眨,没什么反应,只甩了甩刀子,不耐烦的摆摆手。
“滚!”
似是听明白了意思,少年眼中凶戾惨烈的幽光随之散了不少,然后瞧见苏青蹲下身子搜刮那些尸体,这才领着妹妹走到那伙马贼的马匹旁,取下水囊,灌了几口,他牵过一匹马,又回头瞧瞧,见苏青没什么反应,这才带着妹妹赶向远方。
听着远去的马蹄声,苏青抬头慢吞吞的瞥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搜刮东西了,望着手臂上的一颗颗细小凸起他眼波微变,嘴里低声自语道:“好家伙,瞧的我都有些发毛,也不知道练的什么刀法,竟然让这伙人打上了主意——鞑子?”
苏青学着昨夜金镶玉的法儿,来来回回,把这些人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搜了出来,只留了一身衣裳,找了个地,随手埋了,用不了多久,这些血肉都会被风干成尘,化作白骨,或者被大风吹出来,成了戈壁上其他动物的果腹之物。
客栈又恢复了冷清,苏青坐在屋檐底下打着瞌睡,嘴里含混的唱道:“又听得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想亲帏梦杳,想亲帏梦杳,顾不得风吹雨打度良宵——”
“噗嗤!”
“哎呦喂,想不到,你这木头还会唱曲呢?”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多出一声娇笑,睁眼一瞧,金镶玉正叉腰俯身瞧着他,似笑非笑,麦色的脖颈上渗着细汗,沿着衣襟的敞口淌了进去。
没等苏青说话,金镶玉已泼辣的骂道:“让你看店你在这睡觉,我在外头可是晒得死去活来的,他娘的,那群狗日的锦衣卫,我去领赏,结果人家已经找了个替死鬼顶上去了,害我白欢喜一场,捧着个发臭的猪头跑了三十里地,差点没把我熏死!”
“哎呦,今儿个,又进账了多少啊?”
她却是看见马圈里多出来的三匹马,脸上的不痛快立马一扫而光。
“四个马贼!”
“哪还有一匹马呢?”
金镶玉忽又不笑了。
苏青没有遮掩,把大概一说,金镶玉望着苏青平淡的神情,眼神变幻,嘴里笑骂道:“杀得好,这群不要脸的,老娘我最讨厌的就是欺负女人孩子,搁我我也杀!”
“唉,不过,杀一个,这生意就少一个,能来这里的,不是该杀的就是该死的,正经人可从不来咱们这,咱们只要银子,管他们怎么个死法,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老板娘,这些东西搁那啊?”
忽然,铺子里居然多了个声音。
金镶玉扭头一招呼,屋里走出个微须的中年汉子,倒像是个秀才,身子瘦削。“这是我找来的掌柜,熟人,黑子,当个账房,你们认识一下,往后都是一条道上捞食的,可别给我搞什么窝里反,小心我扒了他的皮!”
那汉子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
“瞧您说的,哪敢啊!”
笑的那叫一个谄媚。
呸!
天色渐晚。
远方又有人马赶了来。
金镶玉眼睛就跟放光一样。
“去去去,收拾一下,准备做生意了!”
尘烟如浪,滚滚逼近,落在红日下的大漠中,像是一条赤红色的烟龙腾空而起。
宛如听到了一阵似有似无的刀剑争鸣,苏青下意识回望了眼辽阔无际的大漠,抿了抿嘴,只在那婆娘不耐烦的催促下扭头备酒肉去了。
才出江湖,又入江湖。
第49章 千户
夜黑风高,大漠上的风声在屋外呼啸而过,昼夜的变化带着沁肤的冷意,从门隙窗户缝里挤了进来。
外面寂静荒凉,里面却热火朝天,一门之隔,如两重天地。
“酒呢?快端上来!”
“磨磨蹭蹭,不想做生意了?”
“耽搁了军爷,小心把店给你们砸了!”
“肉呢?肉!”
呼喝来去的声音此起彼伏,几张破旧的木桌上,围满了人,金镶玉听的不耐,低声骂了一句。“催催催,大半夜的催命啊,姓苏的你肉烤好了没?”
她朝灶房里烤肉的苏青招呼完,又低头和黑子凑了凑。“操,这年头官兵比强盗还强盗,这是摆明了想白要好处啊!”
黑子也是老江湖了,扫了扫,一垂眼皮子。
“八成是龙门关那边的戍兵,民不与官斗,先探探风!”
“你们两在哪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还不赶紧来给大爷们倒酒?”为首的是个千户,脸颊外沿长着一层浓密的短髭,豹头环眼,粗眉虎目,穿着身甲衣,坐那颐指气使的吆喝着。
这地方,官比匪恶,怕是今儿个金镶玉去领赏,前脚走,后脚就忍不住的想要来收例钱了,马无夜草不肥,就这黄土黄沙的地儿,自然有人变着法的收钱,还不会搁明面上说,总会耍些手段,找些由头让你自个送上去。
金镶玉心里暗骂了一声,这摆明了是要占便宜,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对着后厨千娇百媚的喊道:“当家的,军爷让你出来敬酒呢!”
苏青正好提着几条羊腿往出来走,听到这声就知道这婆娘又要找事,他眼皮一跳,笑呵呵的顺手提起柜台上的一壶酒。
“好说,军爷,酒来了!”
走了没几步,他眼神一扫,就见这屋角有两个小身影被绑在一起,拴在门柱上,不是别人,正是白天被他放走的那两个鞑子兄妹。
这白天刚逃出去,这会又被抓回来了,可真是倒霉啊。
如今落在这群戍兵手里,怕是比落在马贼手里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别看是两个孩子,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男的往大狱里一扔,总会有些人舍得花钱买个替死鬼,脑袋一剁也能值点银子,至于女的,不论是卖到哪,凭身子也是有些油水的。
听到金镶玉喊苏青当家的,千户脸色明显变得不善,只嘿嘿一笑,打量了苏青几眼,灌了口酒,嗤笑道:“就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喂得饱那婆娘么?一大老爷们,长的不男不女的,要不是她开口,我还以为是个太监呢,你们说是不是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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