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夫人,”戚笼躬身,态度很沉稳。
白三娘单手握茶碗,另一手靠在石桌上,露出白皙丰润的手腕,显得并不稳重,或者说漫不经心。
“你似乎并不怕我。”
白三娘妙目斜了赵牙子一眼,赵牙子腰弯的都快折了。
“兵祸连绵,小民如草,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大抵怕不怕,也没甚区别了吧。”戚笼平静道。
“而且胆小的话,怎么给二小姐做事。”
白三娘被逗笑了,胸前一阵晃荡,兰指点了点戚笼,“黑爷,这人很有意思呢。”
“都是小姐培养的好。”赵黑老脸挤出一丝笑意,奉承道。
“乌笼,你会打几种道器?”
“碧炼刀、割肉斩马刀,不过斩马刀的成品率不高。”
“听说你很得段大匠喜欢?”
“是。”
“他有私传你?”
“老爷子教都是一样教的,他不藏私,只是天赋这东西吧,不好说。”
“你当了我家的下人,有什么要求?”
戚笼沉默了下,道:“若是可以,我想见老爷子一面。”
白三娘抿了口茶:“见了又能如何?”
“师恩难报,而且,老爷子的手艺,总得有人继承下来吧。”
白三娘似笑似嗔的看了戚笼一眼,柳叶眉一挑,摆手道:“下去吧,我来安排。”
戚笼走后,白三娘摇了摇头,食指戳了戳赵牙子,有些不满道:“你可是家生子,给你的帮衬够多了,技不如人,你让我怎么说你!”
赵牙子跪地,头快要戳到地上,哽咽道:“我、我辜负了夫人的栽培。”
“你也下去吧,日后刀匠行重开,你负责监视他。”
“是!”赵牙子大喜过望。
等其它人都离开后,赵黑才小声道:“段老头关在兵营里,有些麻烦。”
“想要收人,总得收心,再说黑爷你不是验过他嘛,若只会打铁,倒是不妨用一用,我观这人心很稳,不是个坏事之辈。”
‘戚笼’也好,‘乌笼’也罢,于白三娘来说都是小事,一句话就足够了,她正了正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煞气。
“黑爷,徐狗贼到底是谁下的手,查出来了吗?”
赵黑迟疑了下,道:“人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腐烂了,而且对手很老练,暂时看不出路数。”
“做最坏的打算,如果真是李伏威,你有几成把握?”
赵黑低头,丘壑纵横的老脸上,咧嘴,露出一嘴好牙口,乍一看,精气神足,细一看,牙密且锐,像一口口小刀片钉在嘴里,不似常人,反似妖兽。
传说中,佛陀三十二相中,齿具足四十,常人为三十二。
赵黑非常人,亦非佛,他有三十六颗。
老人家一脸良善:“三娘放心,再怎么着,六成的把握是有的。”
……
“我想见见七姑娘,我知道她在这里做工。”
戚笼走到一半,突然对前方婢女开口。
婢女犹豫了下,“可以,但不能见多久。”
戚笼吐气,张嘴:“谢谢妹子,我现在身无分文,但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油水很足的。”
婢女的步伐变快了。
“你去右边凉亭等着。”
恰好后方赵牙子走了过来,二人交错而过,赵牙子眼神复杂,戚笼头也不回。
“做白家人不丢人,也可以不讲良心,但至少利害能分明,连狗都会朝丢骨头的摇尾巴;你说说,老爷子知道你身份后,留过手吗?”
赵牙子硬绷着脸,手指死攥拳心。
未过多久,一脸茫然的段七娘就被领了过来,见了戚笼,大吃一惊。
“你们聊,”婢女暧昧的看了二人一眼,退了出去。
戚笼依旧笑的温和:“你很快就可以不住下人房了。”
“你怎么来见我,你你——”段七娘结结巴巴道。
“我这身份,加上与老爷子的关系,不见你反倒是不正常吧,”戚笼顿了顿:“你放心,我见你之后,他们会更放心的,因为你在府里。”
戚笼转过身子,挡住婢女视线,摸出那本名册。
“交与不交,你说了算。”
段七娘吓的赶紧把名册塞入胸口,贴了过去,挡住缝隙,姿势很暧昧。
“你不信李总管?我知道他很可能不认账,但他和姓薛的毕竟有仇——”
戚笼摇头,突然笑道:“谁跟你说他们有仇的?”
“我听说李家好多产业都被查抄,就连李总管他自己都被姓薛的打了。”
“虎豹相争,你说谁赢?”
“这——”
“都是赢家,虎豹会合作,把周围食草兽类吞个干净,”戚笼做了个切糕的手势:“豪强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帐。”
“不过薛将军赚的是快钱,得赚十分,空下的产业,那才是李总管的。”
戚笼笑眯眯道:“老爷子是很值钱,但跟那么多大户人家的产业相比,也不算个什么,不就一打铁的,有矿还怕没人?”
段七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以前干什么的,老爷子没告诉你?”
“是、是大贼头,大马匪!”
“是麻匪,不是马匪,”戚笼纠正,继续温和道:“我初当麻匪的那几年,官兵剿匪正盛,天天往山沟子里钻,谁帮的我们?做大之后,又是谁给的情报,良民见到我们可是跑的比兔子都快。”
“是那些有善心又有钱的老爷们,他们帮我们解决一些问题,我们也帮他们解决一些问题,互利互惠。”
戚笼顿了顿,笑容满面,“我们是民匪一家亲。”
第22章 不铸刀来反铸枪(上)
段七娘带走名册,留下拳谱,顺便烧了信封。
这世道,笨女人都死了,活下的,就没有傻的。
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七姑娘估摸着还是不死心。
戚笼懒洋洋的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手上翻着这一本册子,跟看胡同口,二十文铜钱买的黄皮小册子一样认真。
汤城是山南道西边头的一座小城,沿海,若说非得有什么特色,便是地头局,也就是各路帮派比较多,争码头、争船、争海货、争河道,什么都争,靠什么争,自然是拳头,也就是山北道拳家口中的地沟子拳、女人拳,多少有点歧视的味道。
受地域影响,沿海拳种以根子深、脚步稳、方寸腾挪为要,擒拿抓扣为本,比较喜欢抢偏门和凶手。
而汤瓶拳便是这种流派的一门小拳种。
汤瓶乍破血浆裂,拳出无人刀枪鸣。
拳种有三个桩法、七个把式,打法也很偏门,是用桩子震荡血液,然后用血鼓劲,类似内家拳师汗水出针,毛孔挂人,只是要更凶狠。
薄薄一本拳谱中,大部分是江湖争端、厮杀搏命的手记,恍惚间,戚笼仿佛看到了一个身材矮小、面目阴沉的男子,以小巧却凶狠的拳术,在一座座擂台上砸骨节、掰手指、想尽办法将人体撕扯着一块块的样子,尤其是在拳术大成后,打在人身上,能把皮层、肉层之间的血水打的溅射出毛孔,一翻搏杀后,对方要么死了,要么洗了一场血澡。
这种记录一直到童年一位好友闯入,请他一起去搏一场富贵而告终。
书生留册、铁匠留信,但戚笼看的最透的,反倒是这位拳师。
拳通人心,搏命的东西,大抵是没人做假的。
拳谱后面几页,记录的则是关于他对内陆拳种的看法。
说是拳种,其实大多都是拳为辅,主教的却是刀兵军械。
拳师一边对这些拳种的粗糙和弱势表示不屑,另一边,同样限于对铁甲大马、长兵械的克制表示不爽,毕竟不近身,拳术就无用了,若是碰上全副武装者,更是头痛。
拳头破甲是个大麻烦!
戚笼一边啧啧称奇,一边觉的有些好笑,毕竟在他这种善用刀兵者看来,刀砍不断就用枪,枪戳不动就换锤,这么纠结于拳术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这可能是地域原因,沿海多河、多沼、多海,几乎没有开阔地,全副武装的骑兵到那边只能沉海。
而且这拳师办的事,估摸着也不怎么能见光,快准狠是第一位。
一套拳谱看完,戚笼大概能摸出来,这拳师大概是贯穿了两到三条筋,但打法极凶狠,若是近身搏杀,自己可能扛不住十招,但若是持刀械,这赢面就该反过来了,拳头到底没刀硬,这是武行的公理。
‘小拳种有小拳种的优势,捞偏门的好处就是快,炼一炼,说不定还能贯穿一两条筋。’
人体十二条筋,并不是说炼某一套拳术就一定能贯穿某条筋,武人的风格和熬养反倒是最重要的;不过一套拳种大成,能有三四成概率贯穿一根筋,偏门小拳种反倒对于炼化十二条筋中,最不易炼化的那几条筋概率更高一些。
练拳受伤是常事,一般拳种中,打法肯定比炼法要凶险,但在汤拳七式的玉瓶桩法下,炼法反倒是最危险的。
当初拳师的传功老师傅一共收了十四个弟子,有七个入门炼桩就废了,而且不是废武,是残废,拳师八岁就入帮派打生死擂,最大的原因是要挣银子买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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