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走到钱少爷跟前,一撩衣襟,嗖地一声抽出围在腰间的光闪夺目的龙泉剑,剑尖抵住他的心口处,用玲峻的声调警告:“如果你今后再敢依仗脚下的‘根’,手中的权,头上的伞,对无辜百姓凌辱残害,不管你是哪家高门贵戚,我都要你的狗命!今日放你一条生路,明白吗?”
满脸血污,手捂创处大口喘气的钱少爷,已吓得面如死灰,身如筛糠,满口求饶:“是、是……,饶命、饶命!”
婉珠、婉灵深知姐姐武功高超绝伦,因此在旁作壁上观,没有伸手。此时两个人过来,婉灵埋怨说:“今天真晦气!这些坏蛋扫了我们的兴。”
婉珠悄声说:“姐,咱们惹祸了!听别人说,这小子是本县县太爷钱万贵的大公子。”
婉贞娥眉一动,当机立断:“快走!否则就出不去城门了!”于是,忙护送那母女二人到家中,便踅身快速回到大车店,骑上骏马,扬鞭抖缰,如两只飞矢疾驰,一溜烟似地选出了城门。
过了护城河,不到一箭之地,婉贞回望,果见城门紧紧关上,吊桥缓缓悬起在空中,婉贞心中庆幸,扬鞭策马,刹时,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此刻,城里悬灯结彩的闹市街道上,隐隐约约听到从远外传来了锣声,不一会,一群人簇拥着大小几顶轿子,缓缓地走过来了。
最前面两个是身穿号衣的衙役,各手提一面闪闪发光的尺八大铜锣,挥锤呜锣开道。嘴里不断吆喝着:“闪开!禁止行人来往!”街上观灯的游人纷纷闪到大街两侧,站定瞧看。有闪躲慢的人,便遭到两个手挥皮鞭的衙役的抽打。
接着,是六个执事衙役扛着三副黑漆金字虎头牌:两块“肃静”字样,两块“通避”字样、两块“顺天县正掌”字样的虎头牌。虎头怒目圆睁,张着血盆大口,獠牙突出,甚是骇人。
一个执事衙役高擎一把罗绢制成的蓝伞,后面是一顶蓝呢八抬大轿。八个上身穿着写有“顺天县民壮”字样的号衣,手里棒着阔刃闪亮鬼头刀的护轿亲兵和两个戴红缨帽子的跟班小厮。
再往后是二十名县衙捕快,一个个身穿皂衣,胸前一个“兵”字,后背一个“勇”字;腰系黑带,脚蹬乌靴,头戴卷边儿青辣椒帽,上插一个银色鸟羽,浑身上下一团漆黑。有手握盾牌刀的,有肩扛水火棍的,两人一排,煞是威武。
最后,是一溜三乘的白布篷小轿子,里面坐的都是县衙中办事的文案,书办、检验吏、班头等。
这只行列,三班是役,六房是吏。县太爷出行,是役的步行,是吏的坐轿。看起来虽然是一支不怎么威严壮观的松松垮垮的队伍,但倒也有些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派头。
出行队伍来到县衙门前,队伍径直登上台阶,鱼贯进入,在客厅前面停下。首先,从轿中走出一个自净面皮的人,手里捧着用漆布做成的多层夹袋,即皮护书。这是出行时存放文书、拜帖、记录等物的公品,他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等待县爷的吩咐。
然后,一应仪仗、执事、三班衙役,都在两廊前面二龙吐须般整整齐齐地站成班儿。八抬大轿在厅前滴水檐下朝北停放,两名亲随轻轻掀开轿帘,就见从轿里慢腾腾地钻出一位袍带整洁的七品县令来,他就是两年前上任的顺天县父母官的钱万贵老爷。
他头戴黑绒红缨水晶顶子帽,脑后拖一条鹦羽蓝翎,一身补鞋;胸前挂着一串赤色朝珠,黄金腰带上系着几个大大小小的鲜艳荷包。一个黄色滚圆荷包,一面绣着菊花,一面挖出圆窟窿来,用五彩花线密锁的边儿;一个红色椭圆荷包,一面绣着桃花,也是一个缝里嵌金线的掐金和包角挖空成云头状的挖云式荷包。他脚下蹬着一双厚底短筒的黑绒朝靴。
他面孔苍白,窄脸尖下巴颏,两只眼睛微微突出眼窝,周围染上一圈儿暗黑色。唇上两撇黑髯,修剪的整齐,他五十七八岁,矮小身材,骨瘦嶙峋却腰板直挺,伸出手来,指甲有半寸长。
这时,从厅内走出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欲搀扶县爷;他摆摆手制止,回过身,面对众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事了,退下!”便进一客厅,坐在貂皮制成的太师椅上。
一个丫头进来,手捧的托盘里面,放着一个盖碗,跪献了香茗;另一个丫头在茶儿上放了一大托盘甘鲜果品,便站在一旁侍候。
钱县爷的眼皮下垂,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碗,就从腰间一个荷包中掏出一个烧料小瓶来,砰的一声拨出软塞,倒出了一点点细末在手心中,用大姆指、食指捻了捻,然后,用大姆指甲铲起,凑紧鼻孔,猛吸儿下,接着一仰头,张大嘴巴,打了两个震天响的嚏喷,便掏出一块粉红色的绸子罗帕,捂着鼻子擤了擤,才感到精神振作起来。
时间已到亥时,钱县爷不停地打起哈欠来,又籁籁流下了眼泪。贴身丫头知是县爷的烟瘾上来了,忙搀起他,由另外一个丫头打起纱灯,出了客厅,顺着石铺小径,过了两道月亮门,到内宅门前,这是一个苍松翠柏交相辉映,精巧别致的红墙绿瓦院落。
内宅布置,款式不同。几案上摆放的,墙上悬挂的大都是些洋玩艺儿。一尊古铜的耶酥蒙难象,足有二尺余高,安放在特制的银架上。两幅画在纱布上的洋画,绷在宽边框架上,悬挂在神象两侧。紫檀木书架上,除了大清法典之类的线装书外,一部硕大烫金硬面洋装本的圣经,夹在其中。这些装饰和摆设,说明钱万贵和洋人的关系,非同寻常。
除此之外,墙上还挂着几幅不外是粉黛榴裙等艳词俗诗的字画;另有几幅水墨丹青,也无非是什么“贵妃出浴”、“秦淮秋月”等平庸低俗之作。
此刻,钱万贵的外衣和鞋、帽,早被妻妾们七手八脚地脱下来,扶他上了一张宽大的烟榻,侧身躺下。
身旁已摆好黑漆描金的方形烟盘,里面放着一盏洋灯,白铜的灯座,玻璃灯罩,又光亮,又洁净;一杆镶着翡翠烟嘴、按着寿州瓷斗的广州烟枪;一盒英国飞剪船运来的精制的阿芙蓉膏,以及横放着两只雪亮的钢制烟签、掏炯灰的小挖勺、调制烟泡的长条小铜板,均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地摆在盘子的里边。
烟盘旁边是一个盛鲜货的圆形盘子,盛着精选出来的一色大小金枣蜜桔和雪花梨,供钱万贵吸烟口渴时享用。
钱万贵见一切准备妥善,张开满口黑牙的嘴巴,用细柔的声调问遘“粉桃来没来呀?”
没等姬妾们应声,就见白布帘一挑,如轻风荡漾中的一朵荷花,脚步轻盈地飘进一个年轻女子来。她年约二十二三,‘体态婷婷娉娉,扭动细腰肢,耳下晃动着金坠儿,笑盈盈地走到床边,两手在眼前一拢道了个万福后,娇声娇气说:“待候着您哪。”
钱万贵在床上仰起头亲密地称呼:“小九,上来吧,就等你给我打烟哪。”
粉桃上了烟榻,对脸躺下,蜷起双腿;拿起烟枪和烟签,熟练地打起烟泡来。顿时,一股奇异的烟香弥漫了全屋。
钱县爷躺在如云絮般柔软的烟榻上,旁边有如花似玉的美人陪伴,口里喷云吐雾,身如腾云雾似的,享受着人世不可言状的舒适和幸福,似乎心里感到此生应该满足了。
他心中洋洋得意地想着:“我钱万贵,从小在父辈熏陶下,就是一个奇才。不论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醇酒美人;还是鼻烟鸦片、花草虫鱼、牙牌马吊、猜拳行令、硫球踢毽;可谓样样通晓,门门精湛。自从当太监的舅舅托人送礼使他得了个两榜进士,被委任京官以来,始终没捞到肥缺美差,仍然是个穷京官。以后沐皇恩,钻进翰林院,他那个权势灼手的太监舅舅,为了便于勾结洋人,便将他安插在通往京城要道上的顺天县,当了个七品县令,别看官不大、品不高,可到了本县二年来,财运亨通,捞了不少油水,特别是人们都知道他在朝中有个大后台,也猜到他五品京官来当这七品县令其中必有重大的隐秘。所以上至刑部衙门,下至府州县,都来结交。可以说事事如意,件件顺心,真有些乐不思蜀了。每天不是养养金鱼、斗斗蛐蛐,打打麻将、玩玩纸牌;就是提笼架鸟,或是暗自乔装去烟花柳巷,寻花问枷,求觅貌美年轻的名妓作乐寻欢。月前,面对这一群个个艳丽多姿的妻妄在这百里之内,唯我独尊,有势、有权、有钱。做为一个小小七品父母官,在本地可谓大权在握。另外根据,当太监舅舅的指示,和外国教土有了特殊关系,将来……”
“老爷,裘师爷求见!”一个丫头进来禀报。钱县爷突然被这一声通报打断心头那殷得意很觉恼火,就气咻咻地说:“不见!”但他脑中转念一想:“夜间求见,必有要事。又唤住丫头:“回来,让他进来!”
此时,他已抽完了一个烟泡,粉桃用烟签正在火苗上,搅拌第二个烟泡,时辰已近午夜了。
门帘一挑裘师爷进来了。他放轻脚步向前走了几步,见钱县爷口衔烟枪嘴,叭哒叭哒抽得正在兴致上,便垂手站立一旁,没敢上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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