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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厮 (见那黛眉似远山)


  高旭居高临下望向跪伏在地还能侃侃而谈的卢子赣面色如常,如潮水般逐渐要席卷他周身的疲乏令他恼恨,江河日下的气机体魄让他几近要难以避免地显露出疲态来。强提精神气的高旭心知肚明这无疑会损耗他原本便所剩无几的寿数,可他不能,至少不能在卢子赣面前示弱。
  何易所率松峰山内山弟子无功而返后,江州境内的烟雨楼余孽便再无了声息,连带着也堂而皇之入局的周氏武馆一道就此销声匿迹。最新传上山的讯息还是在一旬日子以前,说是有疑似烟雨楼余孽的江湖人曾去到渔鄞郡药材铺内购置生肌活血的药材,然而日子还得再往前推半旬多。
  将近一月前的讯息何用之有?高旭心头苦涩,无非是能证实一月前还有烟雨楼余孽于江州境内,而今这一月多日子,若是快马加鞭奔出大尧北地边疆都未可知....
  高旭起居的这间静室外,飞雪半飘梅花半柳絮,即便室内在入冬前赶工铺设了地龙,他仍时常能觉察到彻骨寒意,像是无孔不入,从他肤外钻入,啮噬着他的髓。
  这是高旭生平自觉最冷的冬。
  卢子赣依旧在陈说近几日松峰山弟子于山下的活动,不消说都是些勤勤恳恳殚精竭虑为山主解忧的山上弟子。
  雪鬓霜鬟尽显老态的高旭漫不经心地听,即便对卢子赣言语中几处纰漏有所察觉依旧无动于衷。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权柄放松久了,属下的人也就生出欺瞒的胆识,虽说心思缜密胜过山上同辈许多,纵然有了许多打磨历练,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扯谎容易圆谎难,天衣无缝的境地高旭也是在不惑之年后方才能运用自如,至少在这年纪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
  “山上弟子自然是用心用力的。”高旭兀然开口打断卢子赣述说,“用心用力仍不见成效,假使不是假意为之,那便是当真愚笨不可救药。”
  卢子赣俯首称是。
  “有江州州军襄助封锁江州大道各处枢纽,增设数百关卡,还是令烟雨楼余孽逃出生天?”高旭反问罢后自嘲道,“难不成我松峰山弟子如此不济事,没了割鹿台那些杀手刺客,连三五烟雨楼余孽都剿杀不尽。”
  “送信去江州将军府,那些关卡人手撤去也罢,两月光阴未晋寸功,反倒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在京城那些有心人看来便是你江州将军公器私用,虽没什么大碍,可也不必去给兄长平添烦恼。山下弟子也一应回山,临近年关,有要下山省亲的弟子皆准,发给银两布匹,一概由山上开支。”
  如此一来江州四下无疑又成了烟雨楼余孽能来去自如的所在,先前两月功夫付诸东流不说,下山省亲的松峰山弟子武道境界不一且行动分散,下手袭杀极易,倘若烟雨楼余孽贼心不死,必然能令松峰山弟子死伤惨重。
  此举已是万般无奈时的下下策,属实是敌暗我明,与其处处提防仍是百密终有一疏,还不如放开门户来诱使敌出手,忍得这一时之痛,也要将那些个烟雨楼余孽斩草除根。再对这些不成气候的宵小放任自流,待到小病小痛成了顽疾,又留给高旭后继之人,那对松峰山而言可绝非是什么好事。
  “弟子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来。”
  “山主所说用的是引蛇出洞的计谋,以本山弟子为饵引诱烟雨楼余孽从暗处现身,然而江州之大,即便内山弟子倾巢而出也未必能面面俱到,更何况此役松峰山弟子注定死伤惨重,可若是仍令烟雨楼余孽大部走脱,那此举意义何在?”
  “不错,这是将山上弟子置于危险境地的下下策,全然不看重山上弟子性命,我出口后便有些悔意”高旭慨然道,“那子赣可有应对手段?不妨说来听听。”
  “弟子有两策,不过俱都是利弊皆有,但总好过下山省亲的山上弟子任由人袭杀。”
  “细细讲来。”
  “第一策还是假借外力,本山是江州名门正派,应对暗处袭杀与追剿难免力所不逮。”卢子赣沉声道,“弟子以为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割鹿台当初未能将烟雨楼与栖山县张家余孽尽数剿杀,那再交由这些杀手来善后,也不失为....”
  “江州江湖之事止于江州,当初割鹿台入局乃是形势使然,而且又太多不能言说之事在内....总而言之割鹿台的杀手们决不能再如当年那般肆无忌惮地于江州出手,就算是本山主应允了也无济于事。”高旭不留半分余地地否决了这一策,“此言休要再说。”
  “第二策说来也寻常,不外乎是找寻那些烟雨楼余孽的骨血至亲,妻儿父兄,以此迫使其现身。虽说多有愧于私德处,可总好过让山上弟子赴死。”面朝地面不见神色的卢子赣又道,“烟雨楼余孽当初家人牵连不多,徒徙从犯名册弟子已然抄录,未受牵连者约莫还有数百人分散于江州各处,栖山县张家与新近弃明投暗的周氏武馆亦也如此,好在相对集中,不出三日即可清算完毕。”
  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江湖多少年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规矩,卢子赣这一策若是施行起来,那些烟雨楼余孽家人而今都是良民身份不消说,松峰山原本辛苦积攒下来口碑载道的声誉也必然不保,高旭不是没想过施行此举,可权衡利弊后终究还是将其弃之不用。而今卢子赣竟又将这一策提起,他也不由扪心自问道,当真有比这更有利于松峰山的应对么?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烟雨楼余孽一日不除,本山于江州那便一日不得安宁。子赣愿自请施行此策,日后若有骂名传出江湖,子赣自然一力承担”卢子赣慷慨陈词字字恳切,“子赣遗臭百年,总好过让山上弟子白白赴死。”
  静室内沉默良久,唯有屋外雪声重重打人心。


第295章 人,劣茶,共举事
  “你家山主近来如何?”
  “江河日下,至多不过还余一二年苟延残喘的时候,若是不惜代价强行续命,再添一年或许不难。”
  “啧啧,这听着可不像是松峰山弟子该有的口气呦。”
  “草木有枯年,人寿有尽时,何况在江湖里为松峰山积攒下这么份堪称无价的基业,纵是死也当瞑目了。”
  松峰郡城外大道纵横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俨然一派于江州仅次于武杭城的繁华气象。百姓眼见这一郡之地愈发欣欣向荣,都道是沾了那座山上江湖门派的光,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对松峰郡稍加关照些,于他们这些斗升小民而言可不就是难得的福祉。连带着郡内贩运货物的商贾都运作起来,郡城周遭村镇中有心思活泛的,担了水饭搭了棚子去道边贩卖,收入亦也可观。
  这间茶棚占据了块邻近松峰郡城的路边地面,照理总不该是这般门可罗雀的惨淡经营,奈何茶棚主人所售茶水都是贱价的碎末老叶,若仅是如此也还好,毕竟往来行商大多对此不甚挑剔,有口水润润嗓子即可。偏生这茶棚主人还是个财迷心窍的,一壶茶比城内茶馆都要贵出一大截不说,时常还用二泡三旁泡的茶水来糊弄人,久而久之除去些个初来乍到的行路人,没人再乐意来这茶棚做冤大头。
  经营这茶棚的精干老人拿竹竿撑起了油布棚的一角,而后为棚内衣冠齐楚的年轻男子上了壶茶水,这才拉了条凳歇脚回话道:
  “要是在你这位子上,我宁愿再多等些时日也得要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来这茶棚,为什么这么快就定了决心?”
  在松峰山上已然有一人之下势头的卢子赣思量片刻后开口:“他说他给我的才是我的,他不给我,我不能抢。”
  “时至今日我的所有都是自己争来的。”
  “高旭要我不争?我做不到。”
  “所以你来了,按捺不住要他去死。”老人那对浑浊眼珠子骤然射出精光来,“高旭一日不死,你在松峰山上便再争不到更多。”
  “相较之下我还是觉得您更心急些,陈老爷子。”卢子赣漫不经心道,“毕竟那位的尸骨还在松峰山上,在边军共过事的,战死者都须得由至交袍泽带尸骨回乡入土为安,大半辈子出生入死的弟兄,当真就忍心让张老爷子尸骨留在松峰山上?”
  陈十听得此言也不说话,微微眯眼,卢子赣也不着急,把玩着腰间那块价值百金的羊脂玉佩,小口啜饮着杯中那几文钱的贱价茶水。
  “你卢子赣当了松峰山山主后,可还会对烟雨楼与栖山县张家赶尽杀绝?”沉默良久后陈十再度开口,“不然高旭之死对我们这些丧家之犬又有何用。”
  “烟雨楼与松峰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毋庸置疑不论是谁担当这松峰山山主,对烟雨楼余孽都唯有斩草除根四字可言。既然烟雨楼那位小娘子不惜与虎谋皮假借天水阁之力意欲倾覆松峰山....”卢子赣斩钉截铁道,“烟雨楼余孽必须死绝。”
  “栖山县张家境地则与烟雨楼大不相同,当初高山主亲自接待前来造访的二位栖山县张家来客,原本便存有与贵派联手共对烟雨楼之念,奈何张老爷子斟酌损益后还是转投向烟雨楼,高山主此前还颇引以为憾,几次三番想再差人来游说,直至听说了魏小侠与烟雨楼楼主小女的那桩婚约,这才打消了此念,转而派人与徽州割鹿台这等杀人门派为盟。张老爷子,钱二爷与其余几位栖山县张家战死之人,与滮湖那夜死伤相较,孰轻孰重?更何况明知有张老爷子家眷北上伍和镖局避祸,周氏武馆这等栖山县张家嫡传也都未曾株连,松峰山待栖山县张家难道称不上网开一面?或许追根溯源,松峰山之所以会与张家落入而今这般局面,就在当初张老爷子的一念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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