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鬼剑录 (不古先生)

　　带着剧毒的利剑。
　　他说：“错在……”话犹未说完，袖中的断剑已射出。
　　云中狂只觉得身体内一阵冰冷，一阵疼痛。
　　他后退三步，一掌拍出。
　　“轰！”掌力化作劲风，直逼向屋内。
　　屋内的油灯落地，屋内的酒壶和酒杯也落地。
　　云碧宵早已躲开。这一掌，并不是取人性命的，这一掌任谁都有可能躲开。
　　“你……你……”云中狂捂住胸口，一剑拄地，他惨白的脸上还映着手中宝剑的银光。
　　“错在你永远也想不到，我会杀你。”
　　云碧宵整个人都是冰冷的。他立在那里没有动半步，甚至没有倾倒。
　　“错在，你可以杀光我所有的手下，却不能杀我。”
　　“错在，你以为我会念及父子之情。”
　　“错在……错在……”云碧宵突然说不出来了。因为他已看到一双眼睛，一双眼泪盈眶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是多么温柔，现在却充满惶恐不安，充满愤怒，充满悲伤。
　　易婉珠冲过来，扶住云中狂。
　　“你……你这不孝子！你……”易婉珠不知道如何骂他。他喊人，但无人回应。
　　廊下，几名侍女躲在柱子后面，捂住嘴巴不敢说话。他们不敢上前，是因为他们已经看到刚才云碧宵像魔鬼一样的嘴脸。她们不敢上前，还有一个原因，她们知道云中狂死后，这里的一切可能都要听云碧宵命令。
　　“宵儿！宵儿！你快救救他！”易婉珠哀求道：“他是你的父亲，你不能要了他的命！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要遭天谴的！”
　　云碧宵觉得自己一阵晕眩，仿佛当真有一道霹雳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上天突然变得混沌阴暗，仿佛世界地动山摇。
　　他的全身都在颤抖，连他牙齿也在打颤。
　　他嘶吼一声，飞了出去。
　　他的身影像一只在黑夜里被惊扰的水鸟，从黑夜中飞出，又消失在黑夜中。
　　易婉珠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一边哭泣一边摇头自语：“报应……都是报应……都是我的报应……”
　　她想到自己年轻时所杀过的人，又想到那一年为折磨慕容云霞所做的一切，强烈的内疚和自责，使她胸中喷出一口郁血。
　　就在这时候，她感到一双手抓住了她。这是一双陌生的手。
　　云中狂的手。她丈夫的手，她竟感到如此陌生！
　　云中狂握住她，有气无力地说道：“夫人……你……你无需……自责……这些年……是……是……是我……对不起你们……”
　　“不！”易婉珠猛摇头，道：“我现在救你，你不要乱动！我带你去请江湖神医，你不会死的！”
　　她说着就要将他抱起来，云中狂阻拦道：“罢了……剑中要害……还……还有……”他突然又不说下去了，转而说道：“我很清楚，夫人……若有来世，我定做个普通人，不负你……”
　　易婉珠眼泪决堤，已全然无法自制。她与他成为夫妻这么多年，这是他讲过最深情的话。
　　这样的话，她多希望那一年初次相遇，他就跟她讲过。
　　但她知道，当年云中狂和她成婚，不过是为了云岚山庄，不过是为了利用她父亲在江湖中的地位和力量。
　　人之将死，其言亦真。
　　她相信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还有……”云中狂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道：“段……段允剑……是……是你……”
　　易婉珠盯着他惨白的脸，此时云中狂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话没有说完。她要跟他说的话还来不及说。
　　数十年夫妻，她现在竟发觉自己有那么多话要说。
　　她颤抖着手，轻轻放在他的双眼上，轻轻将他的眼睛合上。
　　“来人！”易婉珠轻声道。
　　几名侍女走了过来。
　　她们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帮我收拾一下，备好马车。”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一名侍女问。
　　易婉珠道：“回家。”
　　“夫人，这……这不就是您的家吗？”
　　“我要带他回我父亲那里。”易婉珠说着已将云中狂抱起来，向屋内走去。几名侍女迅速退下准备东西去了。
　　荒山、深夜、冷风。
　　一架马车果真慢慢地穿越在树林中。车轮碰撞在路面石子上发出嗒嗒声响，马车偶尔发出吱呀声。
　　但马车内的人却一句话也没有。因为她还在哭，无声地哭泣着。
　　紧接着，树林中又出现一行人，都是一身素衣，手里拿剑。易婉珠临走前将庄内的财产分给了所有人，但是，为了不引起耳目，他们不再穿云岚山庄的衣物。
　　突然，整片树林被照亮了！众人回首看去，只见云岚山庄上空升起熊熊烈火，火势升天，就像地平线升起太阳。
　　对他们来说，兴许有不舍的。但是，他们不会回头，绝不回头了。
　　他们有些人会重新拿起剑，有些人会找一片安静的地方归隐，有些人会回到久别的故乡寻找自己的亲人……但是，谁敢说自己会退出江湖？
　　树林中，还有一个人，身影孤单，走一步，倒一下……


第163章 163,所见之人
　　杜寒嫣已来到这木屋的门前。她停在那里显得有些激动不安，又回头看了一眼段允剑。
　　段允剑始终拉着她的手，此时，他能透过门罅看到屋子内有什么东西在动。他原本并不紧张，但从杜寒嫣手上的冷汗能感觉到她的心情，他便也有些蹑手蹑脚。
　　“是谁在那里？”就在两人一直不说话的间隙，屋内有一位妇人说话了。
　　段允剑觉得有些奇怪，杜寒嫣要带他见的人，就是这屋里的妇人吗？
　　杜寒嫣道：“刘姑姑，是我。”
　　那名被唤作刘姑姑的妇人走过来打开门，阳光投射进屋内，并不大的木屋被阳光照亮了一半。只见一名素衣，绾着发髻的中年妇女站在面前，她的脸色有些黯黄，怎么看都是极普通的一个人。
　　杜寒嫣迟疑了半晌，道：“刘姑，您先到外面候着吧。”
　　刘姑点头应允，走出去，头也不回。
　　段允剑又觉得更加疑惑了。如此看来，杜寒嫣想让他见的人并不是刘姑。那又是谁？
　　他没有问，杜寒嫣也没有说，因为此时他已看到屋内一张木制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她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衣服干干净净，蜷曲着身子。
　　她是谁？
　　这就是她想让他见的人吗？
　　杜寒嫣握住段允剑的手，她看起来又小心又紧张：“她……我要你见的人就是她……”
　　段允剑微微一皱眉，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她就是你的另一个家？”
　　杜寒嫣点头。
　　他突然间感到心痛。就像一把刀刺在心上。他甩开她的手，就要转身出去。
　　“小段！”可她又唤住他。虽然为了不吵醒床上的孩子而压低声音，但她的声音依旧铿锵有力。
　　段允剑木立在那里。他又觉得有些心疼。这种心疼和刚才所感觉到的心痛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心疼的是她的呼唤声，心疼她声音中带着的复杂情绪。
　　这孩子，是她的？
　　这孩子如果是她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
　　是云碧宵？
　　还是……
　　他又回想她说的话，“无论如何要相信我”。
　　他转过身来。
　　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证明他已完全相信她。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
　　杜寒嫣扑进他怀里，哭道：“她是你的孩子！”
　　段允剑整个人都僵住了。这种心情他从未有过。仿佛从久不见天日的黑暗中见到灿烂的阳光，仿佛在荒凉的沙漠遇到绿洲，仿佛在人最饥渴而濒临死亡的时候，一滴水落入他的口中。
　　他感到快乐。
　　兴奋。
　　幸福。
　　惊讶。
　　他想哭。
　　又想笑。
　　无论哭还是笑，都是因为幸福。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他抓住杜寒嫣双臂，盯着她道：“你说……我……我……”
　　“对，你当父亲了。”杜寒嫣也破涕为笑。她像一朵粉红的梅花，突然绽放，虽然花瓣上还流淌着水珠。
　　“哈哈……”段允剑笑了起来。他将她抱起来，将她在半空中打转。
　　杜寒嫣始终盯着他，看着他的笑脸，泪花滚滚落下。
　　“寒嫣，你为何哭？”段允剑将她放下。
　　她没有回答，她一边笑一边哭。她哭，是因为她从未感觉到如此快乐。她从未感到如此快乐，是因为她从未见到这样的一张笑脸。
　　这张原本被仇恨训练成杀人机器一般的脸，这张原本从不轻易表达情感的脸，这张原本就算笑，也笑得极不自然的脸。
　　现在，这张脸笑得如一个孩子。就像一个孩子遇到了他最心怡的玩具，看到他最梦想的风景。
　　这个向来如冷剑一般的人，现在竟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她也笑，笑声如铃，仿佛声音弹跳在百花丛中。
　　“你又哭又笑。”段允剑抚摸她的头发。
　　“小段，你不也是。”她看到他一双红润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