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其它客人都走得干净了,先竞月当即冷冷喝道:“给我出来。”
谢贻香听他开口,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屋顶上传来一声怪笑,一个男子怪声怪气地说道:“好个先竞月,居然能堪破我的藏身。要不是这丫头突然发疯,吓老子一大跳,这才倒抽了口凉气。否则你休想发现我。”
话音落处,一个黑衣男子已出现在两人面前,看他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头发却是花白之色,乱蓬蓬地堆在头上;他那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仿佛好些日子没睡过觉似的。
谢贻香出鞘的乱离还没来得及收回,眼见来人这副模样,一身黑衣虽是破破烂烂,却俨然是捕快的公服,顿时想起一个人来。她心中一震,问道:“莫非是北平的商捕头?”
那黑衣男子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倒知道我是从北平来的,老子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却不料被你给搅浑了。”
谢贻香听他说话粗俗,却无疑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禁肃然起敬。当今天下的捕快之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所谓的“南庄北商”了,一个是江南庄浩明,另一个便是眼前的北平商不弃。庄浩明倒也罢了,这商不弃却是个极其厉害的角色,据说他专挑疑案悬案查办,罪犯越是凶狠,他兴致越浓。无论对方如何了得,一旦被他盯上,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无法逃脱他的追踪,因此被人取了个名号,叫做“恶人磨”。
前些日子谢贻香倒也听说商不弃来了金陵,还曾出现在撕脸魔的案发现场,但这商不弃却并未到金陵的刑捕房正式报道,众人以为他的出现不过是一时巧合,也未放在心上,不料如今他居然再次现身京城。谢贻香诧异之下,却见那商不弃怒气冲冲,伸手指着自己说道:“你这丫头简直混账至极,害得老子……”
他这已是第三次自称为“老子“,谁知话刚说到一半,陡然间一阵刺骨的寒意无端袭来,叫商不弃打了个冷颤。转头望去,原来是旁边坐着的先竞月缓缓卸下腰间的长刀,轻轻地放在了茶桌上,又继续低头看书。
商不弃望见桌上那把漆黑的纷别,不禁又打了个冷颤,当即哼一声,只得强压下怒火,恨恨地说道:“要不是你这丫头从中搅局,那撕脸魔早就被我抓到了。”
这话一出,不只是谢贻香,就连先竞月也是一愣。谢贻香急忙问道:“商捕头此话怎讲?”
商不弃瞥了旁边的先竞月一眼,尽量用平静地语调说道:“三个多月前,我就听说了撕脸魔的案子,知道你们江南的这些……这些捕快拿他不住,便从北平动身赶来。一直潜藏在金陵城中明察暗访,查到了不少关于撕脸魔的信息。不料辽东那边突然又出了桩奇案,只得抽身赶了回去。这一来一回,花了我一个多月的时间,结果前天刚到金陵,却又听说撕脸魔早已被谢封轩的女儿抓到,刚被朝廷开刀问斩。”
说到这里,他不禁冷哼一声,有些气愤地说道:“想不到堂堂谢封轩的女儿,居然也玩弄朝廷的那一套手段,随便找个替罪羊来安抚民心。试想那太元观谋反本就是大罪,再多给那希夷真人扣上一顶撕脸魔的罪名,倒也是轻而易举。可笑的是亏你还编出一套狗屁说法,说什么借阳之术取人内丹,你真把天下人都当成是傻子了。”
谢贻香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你是说那希夷真人,不是撕脸魔?”
第45章 不见天涯唯寂寥
只见商不弃一脸怒色,愤愤说道:“当然不是。”旁边的先竞月微微皱眉,插嘴问道:“有何凭证?”
商不弃又是“哼”的一声,说道:“依照你们的说法,那三十七个死者,都是太元观的信徒,是希夷真人在他们身上植入了真气来修炼内丹?然而我细细查询过,死于撕脸魔之手的三十七人中,只有十九个人勉强和太元观有些牵连,且不论这十九个人是否真是太元观的信徒。要知道推演案情,必须合情合理,照你们这套说辞,这三十七个死者里面,只要有一个不是那太元观的信徒,那便足以全盘推翻你们这套狗屁说辞。更何况这里面居然有十八个人和你们的说辞不符。”
这话说得谢贻香莫名的一惊,自己之所以认定那三十七人是太元观的信徒,却是因为宁萃从徐大人府上偷录出的那份名单,莫非是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此刻再回想起来,那份名单就连先竞月也不曾见过,一切的来龙去脉都是听宁萃片面之言,难道是她在说谎?
只听商不弃继续说道:“除此之外,这里面还有个最大的破绽,那便是被害者脸上的伤痕。依你们的说法,那是撕脸魔用手震裂的,我一开始还相信,但后来经我亲自做了十几次验证,用不同的内劲去震裂旁人的脸颊,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手造成那样的伤痕,因此所谓的撕脸魔用手‘撕脸’,绝对是胡说八道。当然,也有可能那撕脸魔的手异于常人,为此我也查验了希夷真人的尸体,他的手却也和我们一样,再正常不过了。所以如此看来,若说他伸手入口拿内丹,恼怒之下发力将人脸震裂之说,根本不可能成立。”
谢贻香被他说的话吓了一大跳,一时倒把案情放到一边,追问道:“你说你亲自做了十多次验证,那是什么意思?”
商不弃“呸”了一声,说道:“你少来打岔,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跟我讲那些大道理没用,能不能抓到凶手才是关键。只要能抓到凶手,你管我用什么手段?我这辈子就是为破案而生,倘若没有这些扑朔迷离的罪案给我缉查,我活着又有什么乐趣?”
旁边的先竞月见他说这话时满脸兴奋,眼中尽是狂热之情,不禁微皱眉头。他当下带开两人的话题,向商不弃问道:“照你看来,撕脸魔是用什么把被害者的脸撕裂开来的?”
商不弃脸色一沉,不屑地说道:“这还用说?既然不是手,只能是器物了。”他接着说道:“被害者的脸是被硬生生地崩裂开来,所以应该是一种暗藏机簧,可以产生出开合之力的器物。那些死者脸上的伤口中,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异物,但我却闻到其中隐隐约约有些异味,似乎是油彩的味道。这么说来,撕脸魔所用的凶器,应当是涂有油彩又暗藏机簧开合的器物。只可惜我临时回了北平一趟,这才没能细查下去。”
谢贻香听得脸色发白,颤声问道:“如果……如果撕脸魔不是希夷真人,也不是因为借阳之术,那……那你说撕脸魔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商不弃冷笑道:“动机?狗屁动机!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俗人,才会纠缠于这样无聊的问题。杀一个人需要理由么?不需要,完全就不需要!只要生出了杀人的念头,其实便足够行凶了。至于撕脸魔为什么要把被害者的脸颊撕开,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被害者长得太丑,又或许是因为他厌恶被害者说过的话,甚至可能因为他觉得这样比较好玩。所以说杀一个从来不需要有什么动机,其关键在于凶手的心思。你与其和我纠缠这个问题,倒不如深究一下撕脸魔那致人于死地的封穴手法。”
说着,他扫视了两人一眼,又略带嘲弄地说道:“这本就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案子,一个身负异域功夫的凶手,或许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又或许仅仅是一时的喜恶,便用他特有的封穴手法先后杀了三十七条人命。与此同时,他的兵刃也在死者脸上留下了特有的伤痕。要想缉拿这个凶手,只需查一查近来金陵城中有什么善用奇门兵刃的异域高手,三天之内便可知晓。”
这番话说得谢贻香和先竞月默默无语,虽然此案已成定论,他们也早已深信了言思道的那番“借阳之术”的说法。然而如今听下来,言思道的说法根本就是破绽百出,相比起来,商不弃的这个解释非但有理有据,也更简单明了,让人能够接受。
越是简单明了,往往越是接近真相。莫非商不弃所言,才是本案的真相?
要知道谢贻香至始至终都没怀疑过言思道的说法,如今暮然回首,她这才发现,言思道的解释虽然在逻辑上滴水不漏,可是其中却少了一项最为重要的东西,那便是提出假设和论证假设的过程。难道之前的一切真相,只不过是言思道编的一个故事,目的就是让自己相信希夷真人便是撕脸魔?这对言思道又有什么好处?
那商不弃见两人沉默不语,冷笑一声,说道:“想来你们也无法明白这里面的道理,今日言尽于此,我这便要赶往杭州,继续追查真正的撕脸魔。”
谢贻香此刻已是毛骨悚然,四肢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浑身变得冰冷。她忍不住高声叫道:“那依你所说,究竟谁是撕脸魔?”
商不弃正要离去,听了她这话,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谢贻香,略带惊异地说道:“哦?你刚才的话语中,说的并不是‘撕脸魔是谁’,而是‘谁是撕脸魔’。如此看来,你的潜意识中,其实已经有了怀疑,是么?”
谢贻香只是惊恐地摇着头,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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