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到手,这老朽道了声“却之不恭”,便开始大快朵颐。那吃相,仿佛是好几天没吃过饭的乞丐。
但宋青书看他衣着朴素却不似叫花子,实在是奇怪得很。
“咳咳......不瞒小友,这四海楼的几道菜肴,老朽是眼馋了好久,只是一直未有钱财可供一品。今日沾了小友的光,要道声谢过。”
果真是来蹭饭的!宋青书再一次低估了古人的脸皮,也对江湖的“凶恶”有了更深的认识。
老朽吃饱喝足,理了理自己的山羊胡子,又向宋青书问道,“我听小友方才的诗句,似乎不认可西楚霸王。不知道小友心中的英雄倒是谁人。”
宋青书没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你还真是阐释了吃撑了才搞文化的说法。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
宋青书顿了顿,但又想到此时没有文字狱,坦然道,“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好气魄!”老朽拍着手,似乎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宋青书死不要脸做了一回文抄公,不抄一抄,总觉得自己对不起这趟穿越。
“真是英雄少年!”老朽拍了巴掌,又叹气道,“可惜......你若是早生个百年,或许还有条出路......如今哟!”
他指着看台旁一个落魄的书生道,“那人前几日还在我那书斋卖了一部散曲儿,尽是些花柳浮艳之作。如今的文坛,少有你这等气魄的了!”
宋青书了然,之前逛过一家书铺。里边儿卖的多是戏曲儿书和小说演义。
其中以《三国志通俗演义》、《三遂平妖传》等历史通俗演义小说为主。戏曲儿多写些捕快、强盗、小偷、冤案、私奔等家长里短的琐事。
武侠演义虽有听说,却不敢明摆出来贩卖,原来是禁书。
至于他所说的花柳浮艳之词,倒是令宋青书有些意外,竟然是后世青色小说的鼻祖了。
元廷统治下的文人真的是个非常可怜的群体,这是文人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三教九流中,文人竟然排在末等,更在娼妓之下,所谓“臭老九”也是这般来的。
元人大多文化水平不高,所以对文字方面也没有太多的控制。而文人不受用于朝廷,大多进入市井之中以求生计。比如替人写写信、卖卖字。
根据宋青书观察,那些花柳浮艳的作品销量还挺高的。那些作者恐怕也是为了“恰口饭”,不得不去迎合一下大家的口味。
“是有够惨的!”宋青书饮了一口酒,叹道,“不过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谁说得准呢......”
他是仗着酒性,说话更加随意起来。
老朽却是神色一动,道:“你这话有道理,我倒是要拿来一用了......”
宋青书只以为他要抄去,心想你爱抄就抄吧,反正自己也不是原创。
二人一边吃酒,一边肆意闲聊。
宋青书十四岁的皮囊之下毕竟有着一个后世奔三大叔的灵魂,喝了一些酒,也将自己那股愤青劲儿抛洒了个干净。
好在酒楼人多嘈杂,而汉人私底下非议朝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故此才没有引起骚乱。
第29章 血仍未冷
“你这人当真好生有趣,也是我那老朋友不在此,否则也定要和你喝上几盅!”
接着,这老道又说他那个朋友会相命云云的,宋青书只当他在吹牛,一笑而过。
二人吃罢,又结伴去游街。
两三斤米酒下肚,初时不醉人,后劲却也不小。宋青书感觉浑身轻飘飘的,这还是来到这里第一次喝得微醺。
“元廷将人分为四等,我们南人地位最低。那些地方官吏,除却达鲁花赤外,基本都是北人充任。若是这天一日不变,我读书人永无出头之日啊!”老朽感慨道。
他说话声也不小。此时骑马路过一个蒙古人,还用绳子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汉人跟在后边儿。他听见二人谈话,只是瞥了一眼,却是不懂汉语。
“那便是充作奴隶的南人!”老朽指着远去的一人一马道,“兴许是他得罪了那蒙古鞑子......”
宋青书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有一股怒气憋着,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动手。
他还没有那个资格。但有什么灼热的东西钻进了他的心里,埋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听他讲述,这个年代的汉人,尤其是南人,活得真是与牲口奴隶无二。有一种叫做初夜权的东西,意思是汉人娶亲后的头三个晚上,他媳妇儿是待在蒙古人床上的。
虽然由于巨大的人口比例差距,平均一个蒙古人得应付一万多个汉族女子......但是强抢汉族女子也成了一件常态化的事情。
所以刚刚这个蒙古人路过时,那些妙龄女子都赶紧躲开,生怕自己倒霉入了他眼被掳去。
“都说清穿不造反,菊花套电钻!这元穿,不也得......”他在心底笑着,但终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世界。
练武!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有资格发出声音......
“啾!”
只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市集中的行人商贩都跟见鬼似的四散奔逃。
只听见马蹄声如洪水般扑来,沙尘扬起,呛得宋青书赶紧以袖遮面。
一列数十名骑兵疾驰而过。这里本就不是大道,而是闹市,街衢狭窄,且两边摆满了摊铺。叫这些骑兵一冲撞,顿时是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他们怎么回事?”宋青书皱眉道,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乱子,这些骑兵才会闯进集市。
却听见老朽说了一番话,让他火冒三丈。
“这些人是故意到这儿取乐!”
原来,这些都是均州城那个达鲁赤花的手下,为首那个更是达鲁花赤五马鲁的儿子巴拉那。
“区区一个千户,竟然敢这么嚣张?均州知州是摆设不成?”宋青书却是对元廷的官制并不明白。
元廷地方,比如均州,设三位长官。最大的便是达鲁花赤,手握兵权。但由于蒙人多不擅长文书工作,所以又设有一位总管,多由北地汉人充任,协助管理工作。至于知州,那是纯粹的清闲差当,有名无实,多是用以安抚当年北地投降派的后代。
“这巴拉那却是故意到此来滋事,他每半个月无聊了就会来一次,若是看上哪家姑娘,更是直接掳上马便走......”老朽说着,突然大叫一声“不好”!
却是巴拉那一个策马回身,驱着马要出集市,但躲在旁边儿的一个小姑娘却不知为何跑到了路中间,眼看就要被巴拉那的铁马撞上!
巴拉那满是胡子的脸上并没有丝毫迟疑,反而是一脸兴奋,扬鞭加快了速度,直直像小姑娘踏去!
他似乎已经见到了这个小畜生被踩成肉泥的样子!什么?你说杀人偿命?对不起,别说他这等身份,就是普通的蒙古人,杀死个汉人,也不过赔一只羊羔的财物。
这便是大元的王法!
如果说北方的汉人是畜生,那么这些南人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
但巴拉那失望了,他的马蹄踩空了。待他刹住了,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白袍的年轻小子救下了那个小姑娘。
“嗯?好快的身手。”他不傻,知道能在刚才那种情况下救人的,只可能是习武之人。
而联想起近来城内可能出现的人物,巴拉那策马过去,笑呵呵道,“阁下可是武当弟子?”
他是蒙古人中少有会说汉语的。
元廷对汉人极其鄙视,但对一种汉人非常重视。那就是汉人中的武林人士!
这些习武之人虽然尚不足以威胁到朝廷的统治,但对个人却是极大的威慑。一个武功高强的武者,可以悄无声息地潜入暗杀掉元廷的官员。
蒙古人尚武,对武艺卓绝的汉人也保有招揽的心思。
“大人问你话,为何不答?”巴拉那身旁的狗腿子喝道,拿出鞭子抽向眼前的白袍青年。
宋青书反手抓住他的鞭子,以柔劲一扯,竟一鞭子回敬在他脸上。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这个汉军狗腿脸上留下了一条血痕。
巴拉那却是咧嘴一笑,也不再问话,深深看了宋青书一眼,策马带人走了。
“哎呀,小兄弟,你可是惹大麻烦了。”老朽又惊又忧,他倒是没想到眼前这年轻人竟然是个武者。
汉人之中只有一种人稍有尊严,也只有他们有希望翻了天。
靠圣贤的大道理,是没法感化野兽的,能对抗野蛮的只有刀枪。
“我得赶紧送这小姑娘去医治。”
宋青书看着怀中吓晕的小姑娘。她只有七八岁左右,穿着麻布衣,浑身瘦骨嶙峋,透过脸上的脏迹还可以窥见缺少营养的菜黄色。
那种想象中的小萝莉的粉嫩光滑的肤质也根本不可能存在于这种贫寒人家的。
宋青书眼疾手快,将她扑救了下来,但还是摔了一跤,磕破了头。
他毕竟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灵魂,以前也设想过是否要做一个没有感情的练武机器,为了不暴露自己而见死不救。
但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他没有犹豫,他很果决。
毕竟,这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