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到达石窟前时,只见两队人正在对峙。其中一列正是函谷八友,而另一边却是混杂不齐。既有和尚沙弥,又有各色打扮的江湖人。
慕容复暗中观察,这才发现这边都是熟人。果然不出所望,自己慕容家四大家将走到哪里,就能在哪里搞事情。仔细一听,原来是包不同在起哄,非得要进去看人家下棋。
但函谷八友又说,这棋局只能一个进去一个出来,旁人不能观棋。那包不同就不肯了,说天底下哪有如此规矩。双方说着说着,竟然就打了起来。
慕容复无奈地摇了摇头,包不同嘴贱,爱抬杠,风波恶手贱,爱打架。四个凑在一起,走到哪里哪里炸雷。
其他江湖人士暗中观察,想要趁机闯进谷中。双方正斗着,忽听见一声长喝:“星宿老仙驾到!”
只见一群人吹锣打鼓,又是丝竹又是旌旗,浩浩荡荡就往石谷门口来了。一个银发飘逸、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轿椅上,由八个弟子抬着。他正闭目养神,手上还轻轻摇着羽扇。弟子将花瓣撒在四周,衬托得他更加飘然。
不得不说,丁春秋这出场格调是十足有范的了。
“丁老贼来了!”函谷八友对了对眼神,似乎已经料到了此人的到来。
为首的康广陵道:“丁老贼,你来此处作甚?我师父可未曾请你!”
丁春秋羽扇又摇了两下,这才道:“我与你们师父也算是同门师兄弟,今日要见一见他,有何不可?”
“丁老贼,你当年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师兄,还有什么脸面回来?”函谷八友的老二范百龄质问道。
丁春秋不语,须臾一掌打出,直拍向范百龄。众人只感觉一阵风吹过,范百龄已经被打出三四丈外。
“嘶......”众人都出了口冷气。
在场众人,有的是西域武林之人,自然之道星宿老怪的名号,而中原、南疆、北原之人虽然不甚了解,但见他一出手便将范百龄这样的一流高手打伤,也知道此人非是宗师不可。
康广陵道:“师弟,今日丁老贼来犯。我等一起上,一定将他拖住,方不负师傅嘱托。”
其他人一起点头,自知不是丁春秋对手,却也无惧无畏要上前去阻挡他。只要珍珑棋局选出传人来了,那自然会有人能够收拾丁春秋。
函谷八友和丁春秋对战,其他人见机便溜进了谷内。
只见山谷前有一块巨石,上面有一副棋盘,两人正在对弈。
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则是个青年公子,正是段誉。
难怪不见这小子,原来是进来下棋了。
慕容复心中暗道,段誉虽然棋艺不错,但要破解珍珑棋局也是不易。但见那棋盘雕在一块大青石上,黑子、白子全是晶莹发光,双方各已下了百余子。
那矮小老头拈黑子下了一着,忽然双眉一轩,似是看到了棋局中奇妙紧迫的变化。段誉手中拈着一枚白子,沉吟未下。
不过一刻钟,丁春秋竟已降服了函谷八友,孤身一人来到谷内。他见了那矮小老头,并未说话,而是走近了仔细观摩棋局。
万籁无声之中,段誉又下了一枚白子。苏星河脸有喜色,点了点头,意似嘉许,下了一着黑子。两人接连下了十来手,又轮到段誉时,他却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认输,这棋局太过精妙了,我自以为取胜之道,没想到却是自取灭亡。”
苏星河虽然赢了,脸上却是一片惨然之色:“公子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唉,可惜,可惜!”
他连说了四声“可惜”,旁人不解,慕容复却是心中清楚。段誉相貌俊俏,加上资质又是不错,心地良善,其实是最好的候选人。只可惜,他无法破解珍珑棋局,那便是和逍遥派无缘了。
二人各自收了棋子,这时苏星河似乎才注意到一旁的观众,又见众人之中为首的银发老者,暗自点头,似是在打招呼。
“师兄,你在此摆下棋局,怎么也不知会师弟一声?这逍遥派传承大事,做师弟的岂能袖手旁观?”
苏星河点点头,波澜不惊道:“你既然来了,坐下观棋便是。若是想要,也可坐下来手谈一局。”
若是旁人不知,还以为二人真是兄友弟恭的师兄弟,但实际上二人数十年前就已经结下血海深仇了。
更令人不解的是,丁春秋当真听话地坐在了一旁,不再言语。
苏星河对着众人道:“这个珍珑棋局,乃先师所制。先师当年穷三年心血,这才布成,深盼当世棋道中的知心之士,予以破解。在下三十年来苦加钻研,未能参解得透。”
额,三年也叫作心血,众人心中都感到一阵无语。但慕容复却是暗中点头,以逍遥子的实力,三年时光捉摸出来的棋局,恐怕还真是有些门道在其中了。
第292章 高手云集
苏星河研究了三十年也没有结果,可见一斑。他说着眼光扫过众人,忽又指着丁春秋道:“我这个师弟,当年背叛师门,害得先师饮恨谢世,更将我打得无法还手。在下本当一死殉师,但想起师父有个心愿未了,倘若不觅人破解,死后也难见师父之面,是以忍辱偷生,苟活至今。这些年来,在下遵守师弟之约,不言不语,不但自己做了聋哑老人,连门下新收的弟子,也都强着他们做了聋子哑子。唉,三十年来,一无所成,这个棋局,仍是无人能够破解。这位段公子固然英俊潇洒……”
段誉脸有惭色,道:“在下资质愚鲁,有负老丈雅爱,极是惭愧……”
众人正错愕间,忽听得拍的一声,半空中飞下白白的一粒东西,打在棋盘之上。
苏星河一看,见到一小粒松树的树肉,刚是新从树中挖出来的,正好落在“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是破解这“珍珑”的关键所在。
苏星河又惊又喜,说道:“又到了一位高人,老朽不胜之喜。”
忽听得远处一个声音悠悠忽忽的飘来:“高人谈不上,那公子的棋局我可以接着下!”
只见一个面目狰狞之人杵着铁拐走来,正是“恶贯满盈”段延庆。
不少人“咦”的一声,这四大恶人今日都到齐了,尤其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延庆,更是一位武道宗师。今日突然驾临前来对弈,无论输赢,这聪辨先生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段誉看了一眼段延庆,心道这大恶人怎么也来了。但段誉却不敢直视段延庆,更未曾将他所说的话听进去。只是遮着脸,希望对方看不见自己。他怕段延庆突发恶念,又将自己抓起来折磨。
这是老子要替儿子出头了!慕容复心中暗道。这段延庆确实也有些悟性,这珍珑棋局其实考验的不是棋力,而是心性。
看似简单的棋局之中,其实潜藏着某种武学意境。对弈者一旦深入,就会被拉入这意境之中,进而引发自身的一系列心魔障念。
段延庆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
众人都是一叹,这一手指劲武功果真是非同凡响。
段誉见过段延庆当日与黄眉僧弈棋的情景,知他不但内力深厚,棋力也是甚高,只怕这个“珍珑”给他破解了开来,也未可知。
段延庆下一子,想一会,一子一子,越想越久,下到二十余子时,日已偏西。
一旁的玄难和尚忽然提醒道:“段施主,你起初十着走的是正着,第十一着起,走入了旁门,越走越偏,再也难以挽救了。”
段延庆脸上肌肉僵硬,面无表情,喉头一动道:“你少林派是名门正宗,依你正道,却又如何解法?”
玄难叹了口气:“这棋局似正非正,似邪非邪,用正道是解不开的,但若纯走偏锋,却也不行!”
剑走偏锋四字,正好说中了段延庆的软肋。他左手铁杖停在半空,微微发颤,始终点不下去,过了良久,说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正也不是,邪也不是,那可难也!”
段延庆家传武功本来是大理段氏正宗,但后来入了邪道。剑走偏锋,这四个字,触动了他心境,竟是越想越气,渐渐入了魔道。
这个珍珑变幻百端,因人而施,爱财者因贪失误,易怒者由愤坏事。段誉之败,在于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段延庆生平第一恨事,乃是残废之后,不得不抛开本门正宗武功,改习旁门左道的邪术。一到全神贯注之时,外魔入侵,便是心神荡漾,难以自制。
就连宗师都难逃这珍珑棋局的意境,实在是厉害非凡!慕容复心中暗道。
那丁春秋在一旁笑咪咪道:“是啊!一个人由正入邪易,改邪归正难。你这一生啊,注定是毁了,毁了,毁了!唉,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首,那也是不能了!”
说话之中,充满了怜惜之情。玄难等高手却都知道这星宿老怪不怀好意,乘火打劫,要引得段延庆走火入魔,除去一个厉害的对头。
果然段延庆呆呆不动,凄然自顾道:“我以大理国皇子之尊,今日落魄江湖,沦落到这步田地,实在愧对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