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趣显然不止因找不到香怪而失落,还有是因之而来的可惜和感慨,香怪终为他的师父,虽然师徒关系只维持了十多天。
郑居中担心道:“最怕他离开了西京这个伤心地。”
李趣答道:“没人晓得。”
勉强振起精神,道:“给皇甫长雄烧掉他的香库后,皇甫长雄还指示地痞流氓来捣乱,逼得他结束了香铺,本来手上仍有几个钱,够他生活丰足的过下辈子,岂知祸不单行,发妻因忧愤过度急病亡殁,令香怪更是一蹶不振,终日流连青楼,沉迷于杯中物。两个小妾因此携子挟带私逃,令他囊空如洗,不得不变卖祖业。有了一笔钱后,变本加厉,成为另一个人似的。”
郑居中一怔道:“难道他过世了?”
龙鹰同意,若然如此,找他该没困难,寻遍各大青楼、赌馆便成。
李趣道:“没人晓得!”
郑居中皱眉道:“发生了什么事?”
李趣道:“下属找的人叫何凡康,算香怪的徒弟,与下属有点交情,很有骨气。香怪的工场完蛋后,皇甫长雄曾遣人招揽他到香安庄做香匠,何凡康宁愿改操贱役,拒不接受。现在何凡康是西京内仍关心香怪的人,据他说,香怪在十多天前忽然失踪,没有回到栖身的庙宇。何凡康找了他好几天,仍没寻着他,只打听到香怪在北里一所青楼与人发生冲突,给揍了一顿。”
郑居中向龙鹰道:“情况不妙,很可能已给对头毁尸灭迹。”
李趣道:“更可能是自尽。他曾向何凡康透露,假设变得不名一文,他会自尽。”
龙鹰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因自懂事以后,有钱没钱,对他不构成难题。在这一刻,方想到于一般人来说,世上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变成穷光蛋,名誉、财富、家庭于旦夕之间化为乌有,香怪经历的,乃人间惨事。
郑居中和李趣瞧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龙鹰道:“香怪只是生死未卜,我们尙有一线希望。”
郑居中道:“让我和李趣一起上岸,先找何凡康,然后去寻人,尽最后的努力。”
龙鹰沉吟道:“如可以找到他,何凡康早找到了。像香怪这般潦倒,肯定惹目,即使沦落街头,也不会无影无踪。在他身上该有事发生。”
李趣道:“有可能是皇甫长雄出手吗?以皇甫长雄的为人,派人置他于死地毫不稀奇。”
郑居中同意道:“皇甫长雄一向心狠手辣,又心胸狭窄,会干这样的事。”
龙鹰道:“你们或许不相信,可是,我有个感觉,是他尙在人间。”
两人均感无话可说,显然暗里认为他过于乐观,只朝好的方向想。
龙鹰心中一动,道:“我要到岸上走走,天明时回来。”
被香怪的事扰乱了心神,不论如何想知道符太和太平方面的发展,但再没有读录的心清。
郑居中吃一惊道:“乐彦来找范爷,我们怎办?”
龙鹰道:“能来早该来了。他应是没法脱身,如真的来,告诉他明早在码头见,不用担心,有北帮瞧着,没人敢打我们的主意。”
龙鹰离舟登岸,离开码头区,往东走,待切入朱雀大街,再找个人来问往北里的路,一人从后赶上来,道:“范爷好!”
龙鹰哈哈笑道:“陆大哥不失耳听八方的一贯本色,那边传出消息,这边便来了。”赫然是陆石夫,他一身便服,态度悠闲,像来赴朋友约会。
龙鹰见道上车来人往,大有不夜城之景,奇道:“不嫌张扬吗?”
陆石夫悠然道:“武三思一直着我留神,看范爷何时到西京来,立即报上。”
又压低声音道:“这奸贼很想见你,照我看,他终感受到北帮势力膨胀,可以是好事变坏事。”
龙鹰道:“宗楚客和他的关系出现变化吗?”
陆石夫道:“表面仍未见端倪,不过从武三思这般着紧范爷,可知他欲要以范爷制衡田上渊。”
龙鹰心忖权力斗争确是无日无之,斗垮了张柬之等的五王,现在轮到武三思和宗楚客,肯定非常复杂。
陆石夫道:“我可安排范爷去见那奸贼。”
龙鹰道:“明天吧!现在我有件天大紧要的事,须大哥帮忙。”
陆石夫讶道:“何事?”
龙鹰道:“有个叫‘香怪’的人,以前在这里颇有名气,陆大哥听过吗?”陆石夫道:“又这么巧的,范爷请随我来。”
(《天地明环》卷三终)
卷四
第一章 两个选择
龙鹰道:“初更哩!想不到街上仍人车不绝。”
两人并肩走在西京最著名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上,行人车马不算多,可是于此入夜时分,实属非常热闹。大街两旁多为客栈、店铺,已收店关门,在门外挂上风灯,照亮了行人道。
陆石夫道:“西京最热闹的三个地方是两市一里,两市是东、西两市,由日出旺到日落,几是插针不入。里为北里,称王于晚上,是真正的不夜天。”
龙鹰转入正题,问道:“大哥带小弟到哪里去?”
陆石夫笑道:“为增添范爷寻幽探胜的妙趣,请恕老哥我用上范爷惯用的手法,卖个小关子。”
龙鹰讶道:“小弟像从未向陆大哥卖过关子呵!”
陆石夫答道:“虽没尝过,却听人说过。今夜的天气真好,是托范爷之福,连续下了几天雨,到今早才放晴。”
龙鹰哑然笑道:“陆大哥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陆石夫道:“已不可以用好来形容,而是心花怒放,不但盼得范爷来,且现喜兆,现时长安城内,只我陆石夫有办法交人。”
又叹道:“范爷使太少扮神医的一着,妙至毫巅,更想不到是太少竟表现得这么出色,可见我大唐气数未绝。”
龙鹰顺口问道:“这小子现况如何?”
陆石夫道:“我们时有碰头,太少当然春风得意,真没想过他的医术如此了得,现时在长安的世族里,不知多么受尊敬和欢迎。”
领路右转,前方是横跨永安渠的长桥,令龙鹰想起西市东北福聚楼前名闻天下的跃马桥。
龙鹰愈来愈弄不清楚陆石夫带他到何处去,吊瘾至极,却不得不忍着不问,道:“朝廷情况如何?”
陆石夫立告脸色一沉,狠狠骂道:“有那蠢人坐在皇位内,可以有何好事,偏听韦、武之言,竟自毁长城,别人当皇帝是纳忠贤,驱奸邪,他刚好相反,又纵容诸女,在城内大建私署私宅,皇族与奸官互相勾结,沆瀣一气,耗用公帑,令朝政腐败之极。如果不是有你老弟在,我陆石夫早弃官远遁,对长安的事不闻不问。”
一时间,纵有千言万语,却有不知从何问起之慨。
有个问题,他很想问,但很怕问,又是不得不问。
心情忐忑的道:“有陶宏父子的消息吗?”
两人走下长桥,这条次一级的大街,行人绝迹,只间中有马车驶过,乌灯黑火的。
陆石夫沉默好一阵子后,不动情绪的冷然道:“陶宏确结结实实和北帮打了大大小小十多场硬仗,双方互有死伤,就在黄河帮上下以为有望胜利之时,易天南遇害的消息传来,陶宏竟就此一病不起,没十天便走了。”
瞥龙鹰一眼,道:“陶宏始终不如乃父陶光祖,经不起风浪,没事时守成有余,又养尊处优久了,事实上大多数黄河帮徒,都养懒了身,听说很多人未战先怯,逃离者众,令实力大削。”
又狠狠道:“黄河帮唯一算是个人物的是陶过,不幸遇刺身亡,田上渊的手段既狠且准、雷霆万钧。陶过之死,动摇了整个黄河帮的军心,声誉的损失难以估计。”
龙鹰沉声道:“开始时的得利,正为田上渊骄敌之法,好使黄河帮踩进精心布置的陷阱去。”
陆石夫道:“可惜他的对手是老弟,算他倒霉。过去一年,唯一支持我信心的,就是有太少在宫内纵横得意,使我晓得老弟仍智珠在握。”
又道:“临淄王五个月前来了,现在是卫尉少卿,在长安颇吃得开。我尙未有机会和他碰头说话,知不宜与他在现阶段接触。”
说起李隆基,立即双目精芒闪闪。
龙鹰心中欣慰,续问道:“陶显扬呢?”
陆石夫破口骂道:“出席飮宴聚会,他是八面玲珑,身为北方最大帮会的继承人,只爱风花雪月,不理帮务,又沉迷美色,范爷该比我清楚他。”
龙鹰知他满腹牢騒,只好让他发泄个够,才问道:“死了?”
陆石夫道:“有很多说法,目前是不知所终。这个蠢儿以为哀兵必胜,带孝举兵,尽起全帮反扑北帮,岂知船队尙未抵对方在渭南的总舵,中途遇伏。什么娘的哀兵,甫交锋黄河帮众四散溃逃,陶显扬得手下拼死维护,杀出重围,自此没人听过他的消息。现时黄河帮在关内各处的堂口和码头,全被北帮接收。黄河帮是彻底的完蛋了。”
左转。
靠城墙处有数大座相连的建筑物,砖石结构,占地颇广,有城内城的气派,高墙环绕,附近再无其它建筑,似是卫所、军署一类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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