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玛警告的再狠盯他两眼,接着眼神转柔,浅叹一口气,道:“至少有一点你猜对了,我在中土耽得太久了,唯一较谈得来的,却惨遭不幸,留在这里再没有意思,偏是心愿未圆,难以离开,觅得少许蛛丝马迹,便不肯放过。太医大人今年多少岁?”
当她说到“唯一较谈得来的,却惨遭不幸”两句话时,脸上现出没法掩饰、不可名状的哀伤,使人难以怀疑她说的每一句话,字字均为发自肺腑的由衷之言。
她的一番话大有视符太为知己的味道,向他透露心事,既令符太受宠若惊,也使他心内翻起波澜。
妲玛现在说的,与龙鹰和自己所认定的妲玛迥然有异,最后一句更是奇怪,竟问“丑神医”的年纪。
符太一怔道:“该有三十五、三十六吧!”
妲玛倒没察觉他在说别人,皱眉道:“太医真糊涂。依我猜,你的年岁应在三十之下,有些东西是瞒不过人的。”
符太心中大懔,晓得气味出卖了他的真正年龄。忍不住地问道:“夫人因何关心鄙人的年纪呢?鄙人幼尝百草,吃坏了,所以外表比真正的年龄大上近十年,又不想费唇舌解释,故惯了加大几岁。夫人看得很准。”
又压低声音道:“夫人不再怀疑鄙人了吗?”
妲玛轻摇螓首,现出一丝苦涩的表情,淡淡道:“从第一次接触大人,已知太医不是我在找寻的人,刚才人家不是说了吗?稍有点蛛丝马迹,我绝不放过,才有数次与太医动手的事。”
符太心里塡满难以描拟的奇异感觉,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美女,竟向他透露心事,娓娓深谈。
符太向前面驾车的高力士传声道:“找个地方将车子停下来。”
妲玛似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没听到的样子。
妲玛柔声道:“太医勿要问。”
符太的满腹疑问,立给打住。例如谁和她谈得来?遇上什么不幸?她未圆的心愿是何事?要找的是哪个人?
然而不用问,也猜到她想找的人与大明尊教有关,否则不会在见到“血手”的“蛛丝马迹”后,千方百计来试探他。
如果蠢得问她,徒令妲玛看不起自己。
沉声道:“这也是夫人今夜肯去赴宴的原因。”
马车缓缓煞止,停在一道河流之旁,离翠翘楼不到两刻钟的车程。
妲玛细审他的丑容,道:“太医晓得妲玛为何提出须邀你出席的原因?”
符太坦然摇头。
正常的妲玛回来了,美女一对眸神变得深邃莫测,玉容清冷,平静的道:“我想知道田上渊想见我的心有多坚决。”
※※※
龙鹰忍不住的急喘几口气,再深呼吸,让脑子冷静下来。
他的震骇,远大于符太,因他清楚符太尙未晓得的情况。
直至他在如是园偷听无瑕、霜荞和沈香雪三人说话,她们仍未能确定田上渊与刺杀陶过一事有关系。
其次,是龙鹰晓得妲玛口中“较谈得来的”人,指的是在“东宫惨案”遇害的永泰公主,李显的亡女,也是韦后的生女。首次入东宫,他曾目睹两人在园内闲聊。
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论技能,妲玛不懂媚术,以剑术为主,却如符太所描述,懂“天魔妙舞”,并凭之反制符太。在印象里,台勒虚云一方罕有提及妲玛,但肯定视其为己方的人。
现时的事实显示,妲玛与玉女宗、大江联的关系,当非他们一向认为的那样子,否则妲玛便是“猫哭耗子假慈悲”,而她绝不是这种人。与她那次车内共话,感觉她的坦白和真诚,与无瑕、柔夫人和湘夫人等有根本性的差异。
妲玛并非感情用事的人,仅瞧她判定符太非是她找寻的人,便是英明果断,这般的向符太揭露己身的秘密,必有作用。
女帝曾向他说过,妲玛有着来自原波斯地域大明教的身份证明,无可怀疑。当时自己只认为是台勒虚云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却没想过可以是真的。
妲玛又是如何与玉女宗搭上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她到中土来寻找的是否田上渊?其未圆的心愿为何事?
大堆的疑团,只有妲玛本人解得开。
※※※
龙鹰返回《实录》去。
符太呆瞪着她,滋味古怪,似熟悉又陌生,以往对她的认知,已告土崩瓦解,有必要重头来过。一时怎说得出话来。
妲玛轻柔的道:“多谢太医的提醒,指出田上渊是‘独孤血案’最大的得益者。知道吗?到中土后,我从未试过这般接近,故此不容有失。”
她的语气带点请求的意味。
符太知机的道:“有什么可帮忙的,鄙人义不容辞。先君子后小人,若鄙人真的帮了夫人这个忙,夫人好该向鄙人论功行赏,例如赐一个香吻,诸如此类。”
妲玛大嗔道:“你无赖!”
符太指指嘴巴,又指指坐在御者位置的高力士,提醒她约束声音。
符太又趁机俯前,到离她俏脸四、五寸的位置,厚着脸皮道:“小人的好处是明卖明买,不像伪君子般满口仁义道德。关键处就在‘论功行赏’四字,如果夫人发觉鄙人帮不上忙,可以不奖赏,甚至硬派鄙人无功有过,鄙人只好认命,不怨夫人。看!夫人是占尽鄙人的便宜哩!”
妲玛啼笑皆非的狠瞪他一眼,道:“你猜到我要你干什么吗?”
符太胸有成竹的道:“若连这点本领也欠缺,怎配做夫人的得力伙伴。最重要是勿要打草惊蛇,本太医须诈傻扮懵,明明看穿田上渊是何许人,仍不揭破,对吗?”
妲玛讶道:“太医大人好像真的晓得田上渊真正的出身来历,且清楚人家为何找他。”
符太心忖用龙鹰那混蛋的笨方法,当排除一切的可能性后,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答案。抄几页《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去骗独孤善明,他符太不用拥有《智经》,仍可轻易办到,因早念个滚瓜烂熟,可默写出来。用“满天星”施展混毒的手段,亦是本教的人方晓得的混毒方式。自己更清楚到中土来的那群蠢材有多少料子,绝无法胜任“独孤血案”难度极高的行动。故此“独孤血案”的罪魁祸首,肯定来自本教,且是如自己般乃捷颐津外最出类拔萃的人物。
如此可能性就只剩一个。
假如猜想正确,就是梦想成真,那个令“她”含恨自尽的大奸徒,竟能在捷颐津的追杀下,逃出生天,也令自己有机会亲杀此獠,以其鲜血洗刷“她”的耻恨。
符太沉声道:“待过了今晚的宴会再说。”
指示高力士继续行程。
第七章 沧浪夜宴
妲玛主动挨过来,香肩轻碰,逗他说话道:“太医大人为何沉默起来,心事重重?”
换过先前,符太肯定大晕其浪,可惜此刻心神根本不在男女之事上,而是处于备战状态,冷酷而不含半点平常的情绪。
淡淡答道:“夫人误会,鄙人此时心内一片空白,无忧无喜。”
此时离翠翘楼不到半刻的车程,拉车的健骥蹄起蹄落,从停车的河岸走了这么好一段路,符太没说过半句话,比对他先前的口若悬河、谈笑风生,自是异乎寻常。
随着车厢的顚簸,这双关系复杂的男女肩膊不住轻轻碰撞,令他们间更多添暧昧难明的意味。
妲玛柔声道:“大人可知我因何忽然留心起田上渊这个人?”
符太将注意力硬扯到她身上去,发香、体香涌鼻而来,登时冲淡了他枕戈待旦般的心怀,讶道:“因哪件事?”
妲玛道:“武三思为田上渊向娘娘讨小敏儿。”
符太大为错愕,非是因事件的本身。像小敏儿般的出色美女,谁不想据之为己有?令他不解者,是妲玛为田上渊这个要求而留心他。
符太道:“田上渊怎晓得有小敏儿这个美丽宫娥?”
妲玛道:“在宗楚客安排下,田上渊曾入宫见过娘娘,此事秘密进行,瞒着皇上,也瞒着我。当时人家还以为来者是特别吃得开的大商家,并不在场,到翌日武三思向娘娘讨人,漏了口风,方醒觉来的是田上渊,亦只有田上渊,方使得动武三思。”
符太朝她瞧去。
马车験入翠翘楼的大门,妲玛没有答他,径探手到罗袖内,掏出折迭整齐轻纱似的东西,就在符太眼前箍头,垂下两重纱,将美丽的脸庞覆盖在重纱之内,然后语调转冷,道:“到哩!”
高力士拉开车门,恭迎两人下车。
弓谋立在高力士后侧,该是一直在等候,符太首先走出车厢,与弓谋四目相触,打个眼色。他没有那混蛋的本领,如此传音,会被机警的高力士察觉。
广场两边停满马车,宾客如流,灯彩映照下,大有醉生梦死的气氛。
妲玛接着下车,高力士悉心伺候,在美婢提灯引路下,领先入楼,弓谋使人驾马车到停车处,与故意坠后的符太并肩跟在妲玛身后。
符太仍在回味妲玛在他眼前戴上轻纱的动人美态,有点如瞧着她在咫尺近处穿衣上装,窝心至极,此时首次可饱览她优雅的背影,蛮腰款摆,不由看得目不转睛,暂时忘掉与田上渊有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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