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鹰说罢,田上渊不置可否,却提议龙鹰陪他走几步。
两人步出厅门,踏足阶台上。
夜空云多星稀,寒风阵阵,仿似龙鹰这刻的心情。对洛阳这座美丽的都城,龙鹰有着深挚的感情,曾视之为荒山小谷外另一个家。当年被擒遭押前,他打定主意离家外闯,找个风光明媚的地方,成家立业,不过那次的事与愿违,造就了他“魔门邪帝”的人生路;可是却从未想过放弃“神都”,毎次远行,均依依不舍,现今却是面目全非、陌生冰冷,且在未来一段很长的岁月,沉沦在身旁这位金玉其外、邪恶其中的可怕魔君之下,岂无感慨。
整个北方,至乎天下,一天韦武集团当权,也将被魔氛妖气笼罩。
田上渊叹道:“魔门始终为中土的心腹大患,卷土重来,不可小觑,晚生曾被他们突袭,痛失五个得力手下。”
龙鹰心忖在那样的情况下,田上渊仍不肯用可被看破身份的“血手”,眼睁睁瞧着手下一一身亡,可看出这人如何阴沉冷狠,而他在隐藏起拿手绝技下,仍能力保不失,便知他的能耐。
龙鹰道:“刚才田兄说会告诉一些小弟不晓得的事,指此吗?”
田上渊仍是一脸惋惜的神情,道:“是其中之一,我们边走边谈。”
直至走出外院门,田上渊方凑近少许,约束声音道:“晚生有个忠告,范兄想做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肯定办不到,除非范兄立即斩断和思爷的关系,划清界线。”
稍顿续道:“与思爷反目,不会有好结果,范兄得来不易的江舟隆,将毁于一夕之间,还负上叛乱作反的杀头重罪,在中土难有立足之地,且祸及竹花帮,大有可能由晚生执行歼灭行动。”
龙鹰暗叹一口气,知其所言不虚,保着竹花帮的唯一办法,是为虎作伥。
田上渊到离开之际,点醒他此中关键,似顺带一提,却是严厉警告他。然可堪慰者,是与“范轻舟”深谈后,认为“范轻舟”没有问题,方有闲情和自己说及利害关系,等于厘定携手合作的大方向。
龙鹰笑道:“田兄误会,我范轻舟素有‘玩命郎’之称,做人已难老实,遑论做生意。这么说是应对田兄的说话。”
两人并肩走在两旁院舍林立的车马道上,夜深人静,只得三、四处仍透出灯火,值夜的店伙见到他们,从避寒处走出来,为他们开启大门。
田上渊哑然失笑道:“范兄坦白!”
此人言行举止,均潇洒好看,儒雅风流,配合他几没法挑剔的俊伟仪容,浑身魅力,但龙鹰直觉感到他内心一片冰冷,绝对无情。
龙鹰与他走出后门,来到大街上。
二更已过,快三更了,大街空寂无人,一辆马车经过后,再不见另一辆,他们在靠近车马道行人路的边缘处立定。
龙鹰问道:“思爷有何事,须小弟去为他办的?”
田上渊从容道:“范兄机灵,听出晚生说话的弦外之音。现时思爷的首要之务,是除去心内的几根刺,但绝不能公开的去做,责任当然落在我们这对难兄难弟身上。至于要杀谁,恕晚生不越俎代庖,透露其事,时机来临,自有人通知范兄。”
龙鹰心叫糟糕,不用思索,也知武三思要杀的是张柬之等与他作对者。自己被逼坐看他们落难遇害,已是为难之极,何况要他龙鹰下手。但愿能变成符太,不单对他们没半丝同情,还可以幸灾乐祸。
田上渊微笑道:“今晚能与范兄结缘,乃晚生平生快事,除了和宗大人外,晚生久未曾和任何人交心深谈,但愿我们灿烂的未来,确由今天开始。”
龙鹰握着他伸过来道别的一双手。
想到他练成“大明尊教”的终极绝艺“血手”,特别有感觉。
田上渊漫不经意的道:“如果晚生是大江联的主事者,第一个不放过的,正是范兄。”
龙鹰差些儿给他一招捣破,前功尽废,冷哼道:“想杀我范轻舟的人还嫌少吗?不过到现在仍没人办得到。”
田上渊反手紧握他,若无其事的道:“宗大人想晓得,河间王因何务要置范兄于死。”
别人不明白,甚或以为田上渊“热情如火”,临别依依,龙鹰却清楚田上渊实已对“范轻舟”动疑,遂炮制出最有利的形势,“范轻舟”的回复令他仍然存疑,以田上渊的心狠手辣,会来个宁枉毋纵,骤施“血手”,攻其于不备,绝了“范轻舟”之患。至于日后如何向武三思交代,将是宗楚客的事。
然而掉转过来看,过此最后一关,等于他的“连篇大话”,经得起所有考验。
龙鹰轻松的道:“烦田兄告诉宗大人,如小弟所料无误,李清仁纵然非是大江联的核心领袖,也必与大江联有勾结,而小弟更认为前一个可能性,八九不离十。”
田上渊皱眉道:“晚生曾派人彻查李清仁的出身来历,确为高祖之后。唐室与魔门,如水火之势不两立,怎么有此可能?”
龙鹰临危应变,表面看出卖了杨清仁,但正是窍妙之处,故意说得斩钉截铁般的实在,反令田上渊感到难以置信,并自己说出不相信的理由。
打蛇随棍上,龙鹰煞有介事的道:“田兄或许漏去些关键性的地方,或查得不够彻底,我总认为只有这样子,方可解释李清仁对小弟的敌意,否则他怎会尚未赴飞马节,已大力中伤我范轻舟?”
龙鹰耍的是以进为退,尽全力整死杨清仁,反令田上渊不以为然,认为是“范轻舟”的偏见。
田上渊不再追问下去,放开他双手。
龙鹰整条脊骨寒惨惨的,即使有准备,在刚才的情况下,田上渊凭“血手”骤起发难,吃亏的肯定是龙鹰。
正面交锋,龙鹰仍要千方万计避免与他双手接触,何况被他制着双手?
龙鹰刚经历的,是平生未遇的险境,生死悬于一发。
胖公公说过“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用诸魔门或大明尊教中人,同样有效。于符太身上便清楚,在那种充满仇恨的环境长大,如野兽般在弱肉强食的森林里求存,长大后怎正常得起来?
符太遇上更强的自己,相处下逐渐转变,实为异数。
台勒虚云、无瑕,至乎“变心”的沈香雪,没一个不是这样子。
不由想到上官婉儿。
符太遇上她了吗?唉!我的奶奶!当然遇上了,且发生在半年之前,只是他还未读到。现在离天亮尚有点时间,来个挂灯夜读,必不能免。心悬之际,如何入梦?数骑从远处缓缓驰来。这么夜,巡兵的可能性最大。
田上渊道:“扬州现时的总管是宗大人亲弟宗晋卿,太守为周利用,得思爷重用后,从‘大理正’连跳几级,当上‘右台侍御史’,此人身具家传绝学,武功相当不俗,思爷正是看中他的技艺。范兄最好主动拜会他们,当更清楚思爷心意。”
六骑来到近前,竟是北帮的人,带着匹空马。
六人在马背上向龙鹰施礼,个个气定神闲,一派高手风范。
田上渊友善的轻拍他肩头,登马去了。
第十七章 武比情斗
龙鹰回到日安舍,脑袋没法歇下来。
田上渊在“离开”上,耍了漂亮的一手。其部属的来得合时,非为凑巧,乃精心安排。当田上渊在日安舍等待龙鹰之际,北帮的高手早潜入日安居,布下监察网,监视着日安舍的动静,龙鹰当时却不感异样,可知对方多么高明,该是混杂在日安居的店伙和住客里,故能鱼目混珠。
假设龙鹰与田上渊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其部下可迅速驰援,对龙鹰群起攻之。两人离开日安舍时,潜伏者发出讯号,着布在附近的骑队接应田上渊。组织严密高效,哪还像个江湖帮会,而是个军事集团,田上渊不单懂兵法,且曾有过带兵的经验,异日与他交手,必须把此计算在内。
返入久别的卧室,龙鹰剔亮床头的油灯,脱掉靴子,和衣躺到榻子去,掏出第一册的《实录》,翻卷细阅。
符太举步走出大门,进入竹林内的碎石小径,尚未离林,眼前现出一人,与他打个照面。
符太大讶道:“竟然是妲玛夫人,来找鄙人有何指教?”
妲玛清秀的玉容虽无喜无忧,可是双目异彩涟涟,却令她活泼生动,引人至极,下一刻她一手朝符太的“丑神医”胸口戳过来,似掌非掌,似拳非拳,普通不过的一招,配合着她的身法、步法,却是飘忽无定,变化万千,最厉害是不带半丝劲气,当然不是玩耍,而是因她已臻收发由心之境,故能在命中敌人前,蓄藏不发。
换过是龙鹰那混蛋,肯定大吃一惊,猜测她因何事向自己忽下毒手,是否奉韦后之命来杀他诸如此类。
符太则是喜出望外。
管他奶奶的因何事出手,最重要是肯送上门来,供他过瘾。妲玛是他目前最感兴趣的女人,尤在柔夫人之上,新鲜热辣之故也。正苦于无从入手,若来意是找他闲聊,他耍不出什么花样,但现在是来生事,主动惹他,还用客气?
龙鹰啼笑皆非。
这小子真的不知死活。显而易见,妲玛是因他以“血手”为李显治病,触动疑心,故来试他,只要逼得他一双手变黑或变红,符太立告原形毕露,给妲玛扫地出门,“丑神医”的大好医业,化为乌有,“王庭经”成为通缉犯。上官婉儿若不能推个一干二净,或有奸佞趁机落井下石,立陷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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