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勒虚云投目于没入西山的太阳,徐徐道:“告诉我,若轻舟是田上渊,对尤西勒尚未站稳,已被轻舟当众干掉,该如何反应?勿忘你是一帮之主,不能只考虑个人的感受。”
龙鹰沉吟道:“田上渊并非可用常理去掌握的人,很难捉他的思路。唯一可明白的,是他已视我范轻舟为头号大敌,故亲自出马刺杀陆石夫,以失败告终。”
台勒虚云漫不经意的道:“轻舟是否事前早猜到田上渊刺杀陆石夫?”
龙鹰从容道:“小可汗厉害,我不单猜到他向陆石夫下手,还故意制造出让他下手的机会,更联合宇文朔对付他。唉!可惜仍没法将他留下来。”
此事不到他不承认,因有预告不参加因如坊开张盛典的前因,索性加赠秘密,只瞒起“夺石之计”。
台勒虚云道:“为何只宇文朔出手,没轻舟的影子?”
龙鹰道:“事缘宇文朔早查出田上渊有巢穴在西京南郊,估计他离城的捷径,是趁水闸未关上前借水遁,遂埋伏在清明渠旁,待他上钩,岂知他竟逃往曲江池,令我失诸交臂。唉!不是不想在北里围剿他。可是想到人多车多,逼得他向无辜的人下手,我们将难辞其责。”
台勒虚云没怀疑,点头道:“与我的猜想大致相若。无论如何,田上渊接连受重挫,均与轻舟有关,这口气肯定咽不下去,亦难向手下们交代。”
龙鹰道:“他忍得住又如何?”
最后一抹霞彩,消没无踪,代之是星光点点的夜空,一弯眉月,斜挂东方天际。
台勒虚云沉声道:“那就步步进逼,直至他忍不住。”
龙鹰想起宇文朔杀白牙的提议,道:“他忍不住又如何?”
台勒虚云道:“黄河帮卷土重来的机会来临了,只要我们能将北帮的主力牵制在关中,黄河帮又得竹花帮之助,将目标定为洛阳,又能在政治层面配合,胜利可期。”
龙鹰回到七色馆,找郑居中、香怪等说话,晓得完成了与秦淮楼的首个大交易,又依他列出的名单送出“七色更香”,开张的请柬则于明早递送,两个铺堂的修饰密锣紧鼓,放下心事,返卧室休息。
洗澡后,龙鹰取出符太的《实录》,开卷前思潮起伏。
唉!
高奇湛终于来哩!
台勒虚云犹如棋奕大师,步步妙着。
没人比台勒虚云更懂审时度势,掌握时机,深悉人性。
在关键时刻,他可以不惜一切,壮士断腕,改变整个大江联的方向,从对抗变为融合,造就眼前向他倾斜的有利形势。
搏杀尤西勒,把自己推上与田上渊势难两立的处境,台勒虚云于事发翌日立即“切入”,充份利用。他奶奶的,黄河帮的卷土重来,等于大江联的卷土重来,还将竹花帮收为其用。争取洛阳为重生的据点,乃竹花帮和黄河帮力所能及的事,何况尚有高奇湛领导的精锐助阵。
台勒虚云看准自己与高奇湛惺惺相惜的关系,将他摆在与“范轻舟”衷诚合作的前缘位置。可令“范轻舟”愈陷愈深,最后变成台勒虚云手下一员猛将。
因着杨清仁成功彻底渗透太平和李旦的政治集团,把握到武三思与宗楚客间的矛盾,加上“范轻舟”对武三思的影响力,现时身为洛阳总管的纪处讷,只要对地区帮会的斗争,采只眼开、只眼闭的态度,而田上渊又被牵制在关中,确为黄河帮东山再起的一时之机。
陶显扬之所以能逃过大难,肯定有台勒虚云暗中支持,其高瞻远瞩,身为敌人的龙鹰亦不得不衷心佩服。
龙鹰可以拒绝吗?
在情在理也不可以,何况还有对陶显扬的心结,解开的机会终告出现。情况最终朝哪个方向走,要走着瞧了。
想到这里,暗抹一把冷汗。
如无瑕将自己为表诚意的秘密,报予台勒虚云,还可否有目前得来不易的关系,天才知道。
又或是台勒虚云虽然晓得,却诈作不知。这个可能微乎其微,有待观察。
若无瑕真的没泄露出去,代表什么?
不由想到命运,心里一阵战栗。
龙鹰自问因着过往的人生经历,形成对命运几牢不可破的看法,已被智慧通天的台勒虚云从根基处予以动摇。
命运若真有“层次”和“长河”的本质,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再不复存。
每个人都可在水流里激起浪花暗涌,可是仍身不由己,没法改变水流的方向,遑论变更水的特性。
我的娘!这是多么可怕的情况。
以千万计的人在命运之流里浮沉,个个以为可以自主,事实上无一刻可脱离光阴层次和命运洪流的主宰。
所谓“命中注定”,竟就是这么一回事?
灵觉天机,亦不外如是。
龙鹰开始明白为何佛、道的修行,均要保持正觉,万念化为一念,一念转为无多想无益,思虑确为负担。
幸好手上有符小子的〈西京篇〉,可令自己避进“丑神医”的奇异天地里,忘掉现实的困扰和烦恼。
揭开《实录》。
第十七章 最后一关
迁往兴庆宫,有利有弊。好处是他和小敏儿自由自在,出入方便,不似以前在禁中,走一步也在皇后、公主们的耳目监视下;弊处则为往返大明宫需时。新的尚药局位于紫宸殿之东,少阳院旁,独立成院,际此百事待立之时,又为了好好安置常青、茂平两个小子,例如争取比邻的医室、医务上的编排,他就是唯一可为他们谋福祉的有力人士。
兼之皇族的夫人、小姐们,水土不服,她们只信任他能回春的妙手,任符太如何不甘愿,仍不得不勉为其难,使他连续一个月晚晚拖着疲不能兴的身体,夜幕低垂下方返抵听雨楼,搂着小敏儿香喷喷的身体睡个不省人事,动笔写“医经”?休提。
这天起来,他暗自立誓,除非娘娘遣人来抬他,否则绝不踏入皇宫半步,有了这个想法,吃早膳时特别轻松愉快。
小敏儿坐在身旁陪吃,唇角含春的频频瞧他,看极不厌。
符太道:“我脸上难道贴了金,有何好看的?”
入住听雨楼后,小敏儿比之过往,少了顾忌。以前不论符太威逼或利诱,总不敢在厅堂坐下来,现在终肯从主子之命。
小敏儿送他甜如蜜的笑容,道:“比贴金更好看,很久没见过大人这么多笑容。”
符太讶道:“我坐在这里后,似乎没笑过半次。”
小敏儿送他一个迷死人的媚眼儿,娇憨的道:“大人脸上没笑,心却在笑嘛!”
符太没好气的道:“什么都给你说了。”
小敏儿娇躯前俯,挺起骄美的酥胸,眯着眼睛道:“敏儿十八岁哩!大人勿忘曾应承人家的事呵!”
符太不自觉的咽了口涎沫,道:“好像要到六月才十八岁,对吗?”
小敏儿大嗔道:“大人说的时候是去年五月呵!敏儿不依,大人根本没记牢在心,因是随口敷衍,所以忘掉日子。”
被小敏儿大兴问罪之师,符太自感理屈词穷,因确是为抵挡小敏儿献身的搪塞之词,当时曾说过什么,记忆模糊。
符太岔开道:“小敏儿不但记性愈来愈好,身材亦一日比一日丰满。哈哈!”
小敏儿又嗔又喜的道:“大人呵!敏儿也一天比一天老去,你怎可仍无动于衷?”
符太心忖闲下来竟出现如此令他头痛的情况,他已用尽了天地间所有可暂不和小敏儿欢好的借口,想说点有新意的东西超出了他想象力的范围。自家知自家事,真正的原因是内里的心结。
一天未和小敏儿发生肉体关系,不论两人关系如何密切,仍然有个距离,小小的间隔,却可赋予他在处理小敏儿上无限的自由度,使他仍有卓然独立的感觉,符合他人生的宗旨。
不过!他也晓得愈来愈不舍得离开她,故而以前可解决掉的一句话,怎都说不出口来。
对小敏儿,他绝不始乱终弃,一旦和她好了,即使不用扮丑神医,也带她在身旁。这正是他心感惊栗的后果。从此再没有潇洒来、漏洒去的得意自如。
此刻,他连“那至少还有半年”此句理直气壮的话,也说不出口,怕令美人儿不开心。
烦得要命时,高力士来了。
看着高力士打躬作揖的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讶道:“你不用在麟德殿伺候皇上?”
高力士神色古怪地道:“这几天特别些儿,有贵客入住花萼相辉楼、勤政务本楼和翰林院。”
符太道:“来了这么多人,为何我没见过?”
高力士道:“经爷明鉴,你老人家早出晚归,出入是北面的芳苑门,没到过龙池的另一边去。”
接着向小敏儿打个眼色。
小敏儿与他配合惯了,知机离开。
符太皱眉道:“古古怪怪的!”
高力士将声音压至最低,兴奋的道:“小子似乎找到那个人哩!”
符太摸不着头脑,道:“你在说什么?与本太医有何关系?”
高力士亢奋的俯前道:“就是经爷曾说过,小子过最后一关的那个人,还提醒小子须在皇族内寻人。哈!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子不知找得多么辛苦,有时更心灰意冷,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竟是送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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