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片青草地重新变得空荡。
鸡精站在龙王庙前想了想,又看看掌中的鞭子,转过身。
庙门是虚掩着的,但他不敢向里面窥伺。犹豫一会儿,敲了三下:“主上……有些事情我不明白。”
“进来说。”
山鸡第一次进了龙王庙的门。进门是个小庭院,左右两侧有几株瘦竹,迎面便是“龙王庙”的前堂。香案还在,供跪拜的蒲团也在。但香案上没了塑像也没了画像,只空荡荡的。
山鸡就穿堂走过去,来到后院。
他看到小径怪石、浮萍浅池。庭院中以绒绒绿草覆地,还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这景致极风雅,显然被精心设计过——在雪天雨天的时候于院中凭栏温酒看雨雪,也会是很有风情的吧。
山鸡这样想。
又看到李云心坐在浅池边一块怪石上。池子里的碗口莲抽了蒂,但未开花。池底垫了卵石,很清澈。他在往这清澈的池水里丢鱼。是那种一指粗细的、火红色的锦鲤。手指一捏,便从虚空中捏出来。再一松,鱼儿入水,畅快游动。
他很快意识到那并非寻常的锦鲤。因为每一尾身上都有妖气,且妖气各不相同。
该是……本是真身不同的妖魔,可被李云心摄来,都捏成锦鲤了。且那些妖气,有些他是很熟悉的——平日在渭城周边不受约束、此次也未到会场的妖。
他愣了愣:“主上不是要那些人去捉拿他们么?”
李云心一共向池中丢了十三尾,才搓搓手:“这些跑得远。大概他们难捉到。我就帮一把吧。说说,什么事情不明白?你坐。”
山鸡四下里瞧了瞧,往前走两步在石凳上坐了。李云心也从怪石上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此时不做别的,认真而温和地看他——仿佛十分看重他这个人、十分在意他的意见。
这叫山鸡受宠若惊。他忙清清嗓子:“主上……我是不明白——我自然没有长别人志气的意思——咱们为什么要杀了照夜君?这么一来,那金鹏或许就恼了。”
“我晓得主上有办法对付他,可一旦生出了事端,会碍着您去救老刘和九公子啊。”
李云心笑起来:“你说你不明白,下手的时候可没犹豫。”
“那是主上的命令。我自然不会犹豫的。”
“嗯。”李云心想了想,“其实正是为了救他们。”
“我从东海一路到渭城,同许多妖魔打听过,问那老四吕君大致在什么地方。但他和老五不同,和小九类似,没有固定的住处。他的行宫带身上,平日里在封地中游荡的。”
“所以问的那些妖魔也不清楚。云山之下,和他略有交情的又大致死了。我要亲自去找他,一定会花很多的力气。因为老刘和小九都上了他的身,他很快就该意识到,他可以炼化小九的龙魂为己用。”
“老刘的修为高,可既然是魂魄、又在别人的身体里,哪怕不能被炼化也难有作为。所以说我没时间慢慢找他了,得找个快些的法子。”
“如今咱们也有些势力、信息的渠道。我本是打算叫你也帮忙。可瞧见那照夜君,我就改了主意。你想想看,是为什么。”
山鸡的表情沉浸下来。他认真思索了一会儿,眼睛微亮。
“我懂了。”他说,“没见到照夜君之前,我觉得金鹏被封印这么多年,座下势力该早就投了真龙。即便如今又活了,可天下妖魔凋零,该没什么可用的。”
“但那照夜君竟然是个玄境,那云间君也是玄境。从前天下玄境的妖魔是有数儿的,可我从未说过这两位的名号。这说明……当初金鹏被封印,他麾下那些人早有准备、都隐藏起来了,实际上势力并未大损。到如今重新出山,马上又有了强大的势力!”
李云心笑笑:“所以就得杀死他了。”
山鸡立即道:“因为杀死他,金鹏就恼怒了。他一恼怒,就想要对付你。可太上之争的结果谁都说不好,他不会希望刚刚出山就来一场恶斗,给别人可趁之机。于是……该只想叫你屈服,或者将你赶出中陆。”
“最好的法子,就是胁迫你!啊……主上,怪不得你之前反复地同那云间君说,‘为了你在乎的人’!”山鸡拍手,“妙哇。如此一来那鹏君真会去找你在乎的人——找老刘和小九。咱们找吕君难,金鹏麾下人手众多,找起来可比咱们快得多!”
“可……龙魂不灭这种事,金鹏未必清楚——”
“他一定清楚。”李云心笑着说,“当初就是他和画圣一块儿坑了真龙——画圣叫真龙分出龙魂封印他。然后才能夺舍真龙,去了幽冥。”
山鸡真心实意地说:“主人高明。金鹏必然要上当的。”
李云心笑笑:“还有事么?”
山鸡犹豫一会儿,欲言又止。李云心便想了想:“想问乔嘉欣?”
“只是瞧见乔宅不见了……”
“幻化出来的东西。人一走,自然也就不见了。”李云心起了身走到墙边几株瘦竹下。似是觉得如今的竹子稀疏,便抬手在虚空里拉了拉。于是几枝新竹生长出来,的确叫这一丛更稀疏有致了。
“她害怕了。不想留在这世上。所以为她另外寻了去处。”
山鸡哦了一声。似是略略放了心,但也有些失落。他低叹口气:“那么红娘子也是到一样的去处了么?”
李云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他:“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
鸡精一愣:“……啊?”
“走吧走吧。”李云心连连摆手,“别烦我了。有事再叫你。出去做你的妖王、传你的法去。”
山鸡便晓得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事。且这事,该还是和什么缘果有关的——虽自己无法体会,但也略听说过。有些东西不提则罢。一旦提了头,就没法儿再当作不存在、再慢慢拖了。
赶紧缩了脑袋,一溜小跑出了龙王庙。
李云心便在重清净下来的院子里发一会儿愣,叹了口气。
他如今已是太上,在中陆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但恰恰真正叫他不敢碰的、不晓得该怎么办的,并不在外面,而在他心里。
红娘子的鬼修之魂被他的无常锁勾了来,一直在他袖中。
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从前的李云心,乃至半月之前的李云心,都不会畏惧到这种地步。因为那时候他还不清楚,命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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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更并一章。
第八百三十三章 虚无
命运之河,那在他晋入太上之后方能窥探的命运之河,以无可抗拒的趋势缓缓流淌。但并非流向什么确切的方向或是未来、过去。它的流动,是一种趋势——一种不断前行的趋势。
每一个人的命运在这种趋势的驱动下向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命运便是既定的、谓之宿命。因为当立足于与现在,向那趋势的远处看去时,会意识到命运的发展终究要触及一些人与事。这种趋势缓慢而强大,凡人几乎没有改变它的能力。
若他们不晓得自己的命运,便会迎接一个接一个的惊喜或惊恐。若知道了,也只能在努力过后徒劳地叹息一声“命中注定”。
然而李云心这样的强者在窥探这宿命的流向之后意识到,改变并非不可达成,只是需要太多的力量。
将自己的命运之流,与旁人产生牵绊。一股支流或许不足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当这支流足够多、足够强时,可怕的趋势终将缓缓调转方向。
他因此也晓得,这种方向一旦改变,要叫它再次改变就需要同样艰难的过程。因而才叫他感到心惊、小心而谨慎地与一切可能造成不利影响的支流撇清关系,好叫他能够看得清自己命运当前的走向。譬如一个孱弱无力的人,驾驭一头蛮力无穷的狂奔猛兽,得千方百计地控制它、才能叫它通过千米之外一扇小小的门。
那门后,便是他想要的结果。
在影响他命运的众多强而有力的支流当中,红娘子的那一条早与他纠缠不清了。
他曾想过与她彻底撇清关系——在他不晓得命运的可怕、尚未看到这洪流的时候。眼下他庆幸自己没有那样做。若真做了,只怕两者之间再无法理清,他的未来将变得不可掌控。
这执着鬼修的命运支流异常狂暴,像是一条在深涧当中奔腾的河。每一次的希夷、爱憎,都叫这河流变得更加湍急。鬼修的执念令它变幻莫测,成为可怕的不可控因素。
他原本只将她当作一件实现目的工具罢了。即便在不久之前、他的心中生出某种悸动时,也不晓得是对于一件舍己为人的工具的悸动,还是对一个人的悸动。
他急于摆脱那种令自己不知所措的情感,因而在蓬莱打算了结这事。
——为红娘子重塑一个强大的幽冥身,令她彻底摆脱龙魂吞噬的威胁。当他偿了她的情,便可以告诉她……你已没有非我不选的必要了。
但很快,晋入太上的他意识到那绝非什么好办法。
本是鱼妖的红娘子成了鬼修,已有执念。后来这有执念的鬼修又与龙魂融合,执念更强。再到如今这一遭,这鬼修又死,再为她凝聚幽冥之身,便会成为鬼修中的鬼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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