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话刚到嘴边,二人的脸色忽然变了。
因为——庆帝的眼中忽然落下两滴泪来!
——自当朝陛下出生的第一次啼哭之后,可无人再见他落过泪!
哪怕是先帝驾崩!
只愣了一瞬间,花公公立即往身后飞快地摆了摆手。身后人会意,接连起身——惶恐地低着头、躬着腰,飞快退出了殿去,并且将殿门关上。
明妃也发懵,求助似地看花公公。但这位老内侍想了想,也向她使了个眼色。明妃犹豫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试探着将手搁在庆帝的腿上——
庆帝没有看她,却又落了两滴泪:“朕已经老了。”
明妃便将手收回了。也起身,同样慢慢地退出殿去。
屋内,只余一主一仆罢了。
再过十几息的功夫,庆帝站起身。他将白发抛下,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一圈。然后面向窗边背对花公公,问道:“你说,朕……还能活多久?”
寻常内侍该说陛下千秋鼎盛。
但花公公略一思量,却也站起身。一边取了大氅、走到庆帝身后为他披上了,一边轻声道:“陛下今年三十五岁。倘没什么变故……当还有三十多个年头。”
“倘若得天眷顾,或许还有四十多个、五十多个。但再多……便非人之功了。”
庆帝就又流下泪来。可声音却如寻常一般中正平和:“朕有一国之内所有的奇珍异宝,却只能同寻常人一样眼见着自己老去……朕不甘心。”
花公公便无言。
其实他知道皇帝在为什么落泪。从前也知道,但想不到会到如此地步。
是为了……清水道人吧。
清水道人……活了许多年。在可预见的将来还会再活许多年。但她离了京,还对皇帝说,去办一件事,此生不再相见。也许清水道人的“一件事”对于她而言就真只是“一件事”罢了——譬如寻常人探亲访友、科举考试。一去数月、一年。
但对于清水道人来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其实也算“弹指一挥间”吧。可皇帝等不到那时候的。生离与死别都很残忍,但另一件更残忍的事则是——你用全部的心意与生命去爱慕一个人,但于她而言,你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匆匆过客罢了……
他便沉默。过一会儿,听到皇帝又问:“符伯楠呢。”
花公公想了想,低声道:“陛下,昨夜传来的消息——符大人已殉在任上了。”
庆帝猛地转头——眼眶还是湿润的,可眉头已经紧皱起来:“你说什么!?”
“符大人奉陛下的命令去查鬼帝的事。”花公公平静地说,声音低沉,“刚到我军营地,剑宗却也去了一位仙人——不由分说就要将丁敏、许谋一干人证斩杀。更是在之前杀了符大人。”
“此后……李云心又在营中现身,与剑宗另一位高人金光子大战了一场。两人神通广大,方圆数里之内都受到波及——不但符大人殉职,我军营中将士亦死去数千……此事,已经渐渐在联军中传遍了。最迟明日,我想,诸国帝王都会知晓这事。”
庆帝便咬了牙。沉默一会儿,道:“你怎么想这事?”
“依老奴之见……”花公公脸色沉重地说,“鬼帝之事……我们从前也有耳闻。但只觉得是无知的百姓谣传罢了。如今乃是我军将士亲见,可信度便高。而……此后,玄门竟有仙人去了我军营地中要杀人。陛下——如今那玄门正是用人的时候,如无非常事由,没有诛杀友军的道理。可竟如此做了——”
“说明他们并不想叫此事传播开来。也意味着……该是真的。”
庆帝的呼吸略急促了些。他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也信是真的。”
而后深吸一口气:“李云心。又是李云心……此后呢?李云心同那金光子大战的结果呢?”
“据说金光子被杀了。而李云心被捉去了云山。”
“杀得好!”庆帝哼了一声,“这修行人。也太狂妄了些。大战在即……跑去朕的营中杀人!”
但很快脸色又黯淡了——似乎因为“李云心”这三个字。皇帝知道李云心的。
清水道人……离开之前,曾说要去“看看李云心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也是从那时候起,皇帝开始特别留意这个人。【注1】
到如今才意识到……此人竟然强到了这个地步——敢在道统与剑宗的营地外围,杀人!
金光子不是真境的修行人么?皇帝极快地出了口气,他从前求见一位化境巅峰的修士却不可得——真境的修士,又是一派掌门……是何等存在?
在百姓心中便如真神一般吧?
李云心……竟将她杀了!?
皇帝试图去想当时那壮丽又恐怖的场景。但他想不出。
清水道人就是为这个少年离去的啊……
皇帝的心狠狠一揪。他闭上眼睛,轻出一口气。花公公便陪他一同沉默。
直到,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了,庆帝才又睁开眼睛:“赵政如何了。”
赵政——本朝吏部的天官,算是两朝元老。庆国坊间一直有一个大逆不道的说法,说如今这天下,乃是赵家人的天下。所指的便是以这赵政为首的赵氏家族,以及附庸其上的一众党羽。这些人所组成的文官集团把持着朝中绝大多数的权力,几可与皇帝分庭抗礼了。
花公公便道:“老奴已布置妥当了。不满赵政跋扈的官员实则比想象得要多。从前……只是因为陛下不想管这些事,因而只能隐忍。如今陛下要有所动作,自然一呼百应。赵政……跳梁小丑耳。陛下即刻发令,明日老奴便可呈上他的人头,亦可保朝中安稳。”
庆帝沉思片刻,忽然道:“叫太子去做这事。”
花公公一愣:“太子?陛下——”
“已经十八岁了。”庆帝平静地说,“朕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在为先皇处理政务。如今……该是他历练的时候。倘若他做得好。这天下,朕也可放心交给他。”
“他宽容敦厚。会是个好皇帝。至少……”庆帝轻叹一口气,“他身边不会再有一个清水道人。”
花公公将庆帝这话心里过了一遍,忽然愣了愣:“陛下你……”
“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意已决。”庆帝阴沉地看着窗外同样阴沉的天空,“凡人的帝王,也还是凡人。如不能长生,余下三十年的寿命和余下三天的寿命,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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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详见第二百二十一章 ,天下藩篱。
第四百九十一章 槐花与少女
眼下是李云心被囚浮空山之后的第四日。
天光一如既往的灿烂,仿佛夏日里的艳阳。如今他将门帘和窗帘全卷起,闲躺在门口的一张竹榻上。从这个角度,能将庭院中的景色尽览眼中。
庭院很宽广,其实像是一座小小的园林。最外沿有许多茂盛的槐树环绕,围成一道树墙。此处的槐树算是李云心见过的最粗壮的槐树,哪怕是一根斜探出来的枝子也足有一人环抱粗细。而今反季地开着槐花,花香浓烈,嚣张地充斥在空气里。
再往里是大片如茵绿草,草地上点缀零星卧石。这种景致李云心喜欢,看来前主人也喜欢。但很明显不是这个世界的审美——其实浮空山上的许多园林讲究的都是一个曲径幽深、朦胧含蓄。如这般大片放肆的绿、那般浓烈灿烂的香,其实都为人不取的。
草地更向里面,就是流水。水流清浅,期间有卵石青荇,还有若隐若现的游鱼。这倒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喜欢的玩意儿,搭配在这里也漂亮。
接着再向内,就是这书房外面的木台。倘若李云心能走得出门,其实将竹榻设在木台上最好。
不过如今李云心的心思并不在这些景致上。他闲散地躺着也非无所事事。其实想做很多事,然而出不了门。因而在想……
那黑白阎君到底搞什么鬼?
此番上云山也有另一个目的。那便是倘若有一天似乎真走到了绝境,自己的当真要玩儿完了,黑白阎君会怎样?
李云心也想要搞清楚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这两位忽然隐世,是有意为之、但仍在暗中观察,还是当真身不由已,是真地顾不得阳间事了。
两者的区别极大,对于很多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的影响也极大。他得先弄清楚这个问题,才好……打别的主意。
在他往邪王的陷空山走一遭之前,一直认为黑白阎君或许只是随手帮了自己玩玩、“瞧瞧能走到什么地步”这种态度。但那一次之后,白阎君将他带去了森罗殿中的一处禁室。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似乎是说李云心乃是他们选定的人,而这种人,此前也曾有过。
打这起,李云心晓得自己对于黑白阎君而言原来并不是什么可以随时放弃的棋子。
但如今……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们了。从前每当李云心身处险境的时候,白阎君大抵都会出现。或者提供些讯息,或者提出些要求。可这一次,无论是李云心在君山被雷击还是其后在长治镇被围困、乃至更往后去了睚眦的行宫、去了庆军的营地,再到如今被伪圣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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