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出尘微微一笑,把他拉回大街之上,向人打探习家安排贵宾的住处所在,那是一处叫做“集贤庄”的地方,已给习家包下以作宴客之用,旋即带了无欲过去,先帮他梳洗干净,再要了点饭菜给他吃了,幸好在集贤庄中,张出尘只要说是郭威所派来之人,立刻会受到上宾的礼待,倒也方便,待无欲吃饱后把他安排到自己房中,却见他一躺下身,便呼呼大睡起来,张出尘亦未能向他查问这些年来的事情。
给无欲弄了这么一天,张出尘便感到十分劳累,走出房来,便是大片的花园之地,种满了牡丹,小菊等花儿,抬头一望,只见天色已晚,但那“集贤庄”中便点满灯火,照得有如白昼一般,张出尘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到花儿的幽香充溢心胸,顿感舒适不少,张耳略听,察觉到西首之处喧闹非常,猜想乃是习家设宴款待客人,想来赵匡胤等人也不会在那里,遂向东院走去。
一路之上缓步而行,只见亭台楼阁,都美不胜修,且有些陈设油光闪亮,显得乃是重新铺砌,想来习家这倘摆设寿宴,可花费不少,即使正日未到,便已极力招呼宾客,主宿饮食,全面周到,他对习家本无好感,今天日间那家仆毛七手又显得极之横蛮,这时更觉得若是江湖豪侠贺寿,又何需如此盛气凌人,心想那习老英雄习胆飞,便大多只是一个沽名钓誉之辈,想到此处,不由得嘴角一扬,微微冷笑。
这时忽听得面前向起脚步之声,张出尘停下步来,一瞧之下,不由得心中一沉,只见来者共有二人,而其中一人相貌威武,眼神中精光闪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习德,而在其身旁之人,长相与习德颇为相似,少了一份霸道剽悍,却多了一份沉着与冷静,双目同样透发出锐利的目光,有着一份深邃的智谋之感,即使不说,张出尘也猜想得到,此人就是他们今次远道而来目标人物,“威震八方”习霸月!
张出尘眼见二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不由得站在道旁的一边,低下头来待他们先行通过,而习霸月亦显得有礼之极,即使张出尘一身下人装束,他在经过张出尘身前还是略一点头,而张出尘现在已没有载上人皮,身上又没有运起丝毫内劲,因此即使与习德正面相遇,也不怕他把自己认了出来,二人随即与他擦身而过,张出尘仍旧低着头,转身边欲离去,忽然间身后一把清朗的声音向起:“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张出尘心中一突,不知自己哪里出了问题,但在势已避不了,只好转过身来,躬身说道:“是。”二人走了回来,习霸月面露笑容,道:“小兄弟多礼了,我只是见你身手矫捷,请问你家主人是谁?”张出尘一怔,想不到自己既没有运劲,又极力掩饰,他却始终从自己举手抬足之间瞧出自己身有武功,遂恭恭敬敬地答道:“小人张拳,乃郭公爷帐下王侍卫长的亲卫士兵。”习霸月“啊”了一声,喜道:“郭大哥到了?”张出尘心想:“你这契丹走狗,若郭叔叔真的来到,便立即把你宰了。”口中却道:“郭公爷军务缠身,这倘就只有王侍卫长一人到来,还请见谅。”习霸月微露失望之色,说道:“原来郭大哥来不了,我爹还想见他呢,对了,我是习家老大,还请小兄弟转告王侍卫长一声,我与二弟今晚尚有点事要办,明天再设宴给他洗尘。”
张出尘装出很讶异的模样,惊道:“原来是习大爷及习二爷,小人失觉,定必把习大爷的话转告王侍卫长。”习霸月点了点头,再不言语,习德却开言问道:“你们石将军可好?东门县一役听闻凶险无比,有没有受伤了?”张出尘想不到习德竟如此关心石守信,答道:“石将军神勇无匹,只受皮外之伤,没有大碍,习二爷有心了。”
待二人走后,张出尘方始回过神来,足下一软,几欲跌倒,只感背上冷汗直流,湿成一片,不由得靠在园中的围栏之上,微微喘息,不知为何,在面对习霸月之时,他便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使其体内的异种真气蠢蠢欲动,他已暗运着郭威所传,大道自然功内的养心之法,努力地收摄心神,才不致在习家兄弟前流露出丝毫气息,饶是如此,适才略一相遇,紧张之处,已俨如大战一场般使他身心俱疲,差点没有就此坐在地上,只感脑中一阵晕眩,勉力站起身来,走向附近一个亭子欲稍作休息。
岂料亭子之中,竟早坐着一人,眼见张出尘缓缓的步近,朗声说道:“这位小兄弟,我俩既有缘相聚于此,何不交个朋友,痛饮数杯?”张出尘听得那人相邀,不想多事之下本欲离开,但听得“痛饮”二字,双足却不由自主的走进了亭子之内,那人喜道:“我正愁一人独饮无味,看来小兄弟亦好杯中之物,咱们正好一块儿喝。”张出尘点了点头,坐了下来,只见亭子内放着一只大桶,那人拿着大碗,正在自斟自饮,那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岁的年纪,留着了一脸的胡子,神态威武,双目凛然有神,看上去粗豪之极,但举止神态却又不失温文,十分有礼,张出尘笑道:“那边西厢厅子之中,便有人在畅快痛饮,何故这位大爷在这里独个儿喝着闷酒?”
那人“呸”了一声,摇头说道:“我不欲应付闲人,那些闷酒,让我的兄弟来喝好了。”张出尘奇道:“闲人?闷酒?”那人自觉有些失言,乾咳一声,把手中的碗倒满了酒,递了给他,说道:“这儿没什么好,就是有很多好酒,这桶我随手拿来,倒还不错!”张出尘随手把那大碗一乾而尽,只感清香淳厚,确是好酒,喝道:“这酒果真不错!”
那人点了点头,笑道:“我说对了吧?”说罢右臂一伸,竟把那偌大的酒桶单手举起,缓缓倾斜,一度酒水从桶中流出,直接倒入口中,大口大口的渴着,张出尘一怔,眼见他所举起的酒桶,便不计桶中酒水,怕也有数十斤之重,但他竟不动声息的把之举起,而倒入口中的酒中却半滴不漏,这非是要极惊人的膂力,或是精湛的内功所不能做到。
那人缓缓的把酒桶放下,摇了摇头,说道:“此酒虽好,但我曾喝过更好的。”张出尘多年流落江湖,走遍天南之地,差不多各个地方的酒也尝过,感到此酒实在已是造得极好的佳酿,但比起申于无忌,秦梦楚,甚或至安庆生所酿的,当然还远远不及,点头说道:“此酒虽清纯,但还是透发着一阵土味,显得所用之水不对,破坏了整体的味道。”那人听着张出尘之言,双眉一扬,喜道:“想不到小兄弟如此精如酒道!”张出尘笑道:“不敢!只是小人曾在江陵府与凤祥府之间的小镇客栈之中,尝过比这更清,更香及更淳的好酒,故才有此一言。”
那人倏地手臂疾伸,一把抓住了张出尘的左臂,张出尘大吃一惊,却感到他的手如铁箍般牢牢的扣着自己,大声道:“你在那儿喝到那酒?客栈的掌柜是一名女子!是吗?”张出尘心中一凛,口中却道:“是!是!你能否不抓得这么紧?”那人“啊”了一声,把手松开,歉然道:“对不起,请……请问那女子还好吧?”张出尘摇了摇头,说道:“从前是很好的,现下便不知道了。”那人强忍着怒气,道:“为甚么?”张出尘笑道:“我喝那酒是十年前的事了,怎会知道她现在怎样了?”那人失笑起来,也为了粗鲁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说道:“对不起。”
张出尘知道那人定是识得那当年在隐龙村一役后,把自己领到安庆生求续命之法的秦梦楚,试探着说道:“这位大爷,你与那掌柜大姐是素识?我看她温柔贤淑,为人很是不错。”那人定了定神,却忽地说道:“我们十数年前只有一面之缘,也算不上是甚么素识。”张出尘见他不肯再说,也就不问,转个话题说道:“小人张拳,乃是郭威公爷帐下王侍卫长的亲兵,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的目光,却忽地闪烁不定,如电一般在张出尘身上来回扫着,淡淡地道:“咱们萍水相蓬,既你是“武功低微”的小兵张拳,那么我便是江湖“闲客”云飞鹤,大家以此身份交往,岂不快哉?”张出尘听着他的说话,自觉在极力掩饰之下,便是习氏兄弟此等高手,亦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武功深浅,可是此人话中饶有深意,但这云飞鹤既没有意思深究,深感劳累的张出尘亦乐得自在,觉得这天以来一直扮演着另一身份,便与自己的性情不太相合,只见云飞鹤忽地把酒桶送到身前,遂把手中大碗往桶里一淘,大口乾尽,叫道:“好酒!就是要与云兄此等同道大口大口的对饮,方才合了脾胃!”
云飞鹤见他称自己做“云兄”,且酒到碗乾,对他亦大生好感,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说得好!”与张出尘你来我往的,片刻之间已把整桶美酒化为乌有,但二人意犹未尽,都时同时站起,欲去取酒,但亭子空间有限,两人的肩倏地撞在一起,张出尘只感一股巨力从云飞鹤肩头涌来,自己又不能运劲相抗,脑中一闪,身体自然地动了起来,肩头微缩,已把来劲消去泰半,随即脚步一移,向后略退数步,身子闪在亭子之外,已把云飞鹤的撞劲尽数化解,但他还是“腾”“腾”“腾”的倒退三步,再双膝一屈,“噗”的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云飞鹤忙上前把他扶起,面露歉然之色,说道:“云某粗鲁,看来已有点醉意,再喝下去恐有失仪,今天便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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